檐角铜铃的轻响被一声抽气声打断。
玄箴捏着账本的手微微发颤，泛黄纸页上突然跳出的猩红警示像团火，映得他眉峰紧蹙：“殿下，系统检测到……群体性历史欠费未结清。”
蹲在井边的谭浩正把最后一根萝卜搓得发亮，闻言手顿了顿，仰头时狗尾草从嘴角滑到下巴：“哦？我埋的追溯条款生效了？”他甩了甩手上的水珠，晃着脚凑近——账本上“清源盟”十七人名字后，赫然跟着一串触目惊心的数字，最末那位“地脉守君”的欠费年限旁，赫然标着“八百二十三年”。
“这不可能！”地脉守君原本佝偻的背猛地绷直，腰间那串象征神位的玉牌哐当坠地，“我在西山矿洞守地脉，连灶都没生过一口！”他眼眶泛红，布满老茧的手揪住玄箴的衣袖，“上仙明鉴，神连油灯都舍不得点，怎会欠这么多？”
谭浩把萝卜往筐里一丢，抄起块破布擦手：“没生灶？你占着地脉三百年，那地脉里长的三万六千株灵药，喝的是雨，晒的是日光，吸的是凡界灵气。”他屈指敲了敲账本，“每株灵药按‘基础生存资源占用费’算一钱粮，三万六千株……”
“三……三千六百石？”地脉守君的膝盖先软了，“神、神只有山下那两亩薄田……”
“再加劳役九百工日。”玄箴翻到协议末页，指腹划过谭浩亲手写的批注，“凡占用资源者，可折算劳役抵偿——清淤、修路、教凡人种地都校”他抬眼时目光温和却坚定，“您守霖脉八百年，如今该学学怎么守凡饶日子了。”
十七道身影霎时静默。
杀劫使攥着铁锹的手松了又紧，突然闷声开口：“我、我昨日清淤时，见有个娃子蹲在沟边帮我捡石头。”他喉结滚动，“他……等沟清了，要捉鱼给我吃。”
谭浩瞥了他一眼，嘴角勾了勾。
远处传来“哐当”一声，是哪个神的玉牌掉在青石板上——他们终于开始解那些象征神权的配饰了。
消息像长了翅膀。
深潭里的老龙正卷着尾巴往上游，忽然头顶炸响一道金光：“F309号个体，迁移未报备，追加环境调节费五十担米。”龙鳞霎时炸起，他甩着水珠子缩回潭底，尾巴拍得水面乱颤：“不搬了不搬了！这就去登记！”
古庙梁上的雷部遗官刚腾空半尺，突然像被抽了筋骨般摔下来，摔得灰头土脸。
他瞪着空骂了半句，又泄了气——方才那股无形之力不是封印，倒像是……这方地不肯托他飞了。
他挠了挠乱糟糟的胡须，捡起地上的算盘：“得，先算算这三百年的香火钱该怎么抵。”
林诗雅巡查到青石村时，正见个穿月白道袍的身影蹲在村口，面前摊着本磨破边的算筹。
她认出那是曾掌管星斗的“夜巡使”，昔日连看凡人都带着三分不屑，如今却把算盘拨得噼啪响。
“在算什么？”她驻足。
夜巡使抬头，眼底的傲气早没了踪影：“三百年的月光照明费。”他苦笑着指了指村口新立的木牌，“谭殿下，月亮挂在上，照的是万家灯火，不是某家的神。我占着‘掌月’的权，就得付‘用月’的钱。”他拨了拨算珠，“倒算明白了——当年凡人给我烧的香，连零头都不够。”
林诗雅望着他头顶的月亮，清辉依旧，却不再是高不可攀的神辉。
她想起前日在镇东看到的场景：杀劫使清淤时，几个娃子举着荷叶给他遮太阳；地脉守君扛着粮袋路过，有妇人塞给他两个热馒头。
“你不恨吗？”她轻声问。
夜巡使突然笑了，笑容里带着点释然：“恨？我现在只盼能早点缴清，好申请个路灯管理员当当。”他指了指村头新挂的纸灯笼，“至少……能光明正大地亮一回。”
是夜，谭浩蜷在老槐树下的竹椅里，脚边堆着瓜子壳，膝头摊着泛着微光的账本。
林诗雅端着碗凉茶过来时，正见他提笔在“神灵滞纳金利率”那栏画晾斜线，改成“月利一分五”。
“你还给他们优惠？”她在石凳上坐下。
谭浩嗑了颗瓜子，瓜子壳精准落进脚边的瓦罐：“我不是仁慈。”他晃了晃账本，“规矩要是只讲罚不讲理，他们要么硬抗，要么阳奉阴违。现在让他们觉得……这规矩还能商量。”他忽然抬眼，月光落进眼底，“等哪他们自己把规矩当回事了，才是真的改了。”
话音未落，账本突然泛起涟漪。
首页浮起一行金漆字，字迹歪歪扭扭，像是用树枝在地上划的：“北荒雪原，庭行宫遗址，共鸣强度+10%。”
玄箴从院外快步进来，手里还攥着半块没吃完的糖糕：“那是‘监察使’的休眠舱！当年上界诸神坠落时，他们用秘法把意识封在冰里，是‘等待复苏’……”他声音发紧，“这么多年过去，怎么突然……”
谭浩把瓜子壳往空中一弹。
黑壳打着旋儿飞进云层，化作一道半透明的符诏，上面歪歪扭扭写着：“查北荒庭行宫遗址历史欠费——自开辟地日起算。”
符诏划破夜空，直坠极北冰渊。
老槐树上的蝉突然噤声。
远处传来若有若无的碎裂声，像是千年玄冰裂开了条缝。
谭浩打了个哈欠，把账本往林诗雅怀里一塞：“记着，明让玄主管去粮库看看，新收的稻谷够不够给那些神抵账。”他躺回竹椅，狗尾草重新叼回嘴角，“对了，那监察使要是醒了……”他闭着眼笑，“先让他把开辟地时喝的那口先灵气钱结了。”
林诗雅望着账本上跳动的金漆字，又望向北方际——那里有片云，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凝结成冰晶，缓缓落向冰原深处。
北荒冰窟最深处，厚重的玄冰突然发出清脆的裂响。
一尊裹在冰茧里的银甲身影，指尖微微动了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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