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六的清晨，县城里还弥漫着鞭炮的硝烟味。
街道冷清，大多数店铺仍贴着红纸黑字的春节休业告示，偶尔有几个行人缩着脖子匆匆走过，呼出的白气在寒风中迅速消散。
苏寒裹紧了棉袄，怀里揣着四张精心绘制的设计图，脚步轻快地朝姜氏裁缝店走去。
她昨晚几乎没怎么睡，反复修改细节，直到确认每一笔线条都完美无瑕。
远远地，她就看到姜叔已经站在裁缝店门口，双手拢在袖子里，不停地跺脚取暖，眼睛却一直盯着街角的方向。
——显然，他等了很久。
姜叔！苏寒跑几步。
姜叔一看到她，眼睛瞬间亮了起来，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了：哎哟，寒！终于把你盼来了！他搓着手，迫不及待地拉开店门，快进来，外头冷！
店里比外面暖和许多，姜叔赶紧给火炉添了几块新炭，火苗一声窜了起来。
图纸带了吗？他搓着手，眼睛直往苏寒的书包里瞄，像个等着拆礼物的孩子。
苏寒笑了笑，从包里取出那四张图纸，心翼翼地展开，平铺在宽大的裁衣台上。
——梅、兰、竹、菊，四幅唐装设计图，在晨光中一览无遗。
姜叔的呼吸瞬间凝滞了。
他的手指微微发抖，轻轻捏起第一张图纸——
【红梅】
黑色的衣襟上，一支红梅自右侧斜伸而出，枝干苍劲如铁，花瓣却娇艳欲滴，仿佛真的能闻到冷冽中的暗香。梅枝跨过对襟，在左襟延续，几片花瓣飘落，像是被风吹散的雪中红霞。
这……这枝干的走向……姜叔的指尖虚悬在图纸上方，沿着梅枝的弧度慢慢移动，声音都有些发颤，你是怎么想到让梅花这样伸展的？这比传统的对称布局灵动太多了！
苏寒抿嘴一笑：梅花本就不爱循规蹈矩，我想让它更像自然生长的样子。
姜叔的喉结滚动了一下，眼睛死死盯着图纸，仿佛要把每一个细节刻进脑子里。
还没等放下红梅图，姜叔的目光已经被第二张吸引——
【兰花】
这……这是黄金神童？他的声音陡然提高，手指心翼翼地触碰纸面，生怕弄皱一角，这种兰花极少见，你居然能画得这么逼真！
图纸上，兰叶修长飘逸，几朵金黄色的兰花半藏叶间，花瓣上的红晕若隐若现。右襟以兰叶为主，左襟则以花朵点睛，仿佛一位佳人半掩罗袖，含羞带怯。
叶子的弧度……姜叔的指尖沿着兰叶的线条滑动，你要用什么样的针法才能绣出这种流畅感？
苏绣的套针，再加一点乱针点缀叶尖。苏寒答道。
姜叔猛地抬头看她，眼神像是第一次认识这个十二岁的女孩：你连这个都懂？
第三张——
【青竹】
姜叔的呼吸明显加重了。两支青竹并肩而立，竹节分明，竹叶如刃，右襟是竹根，左襟是竹梢，仿佛能听到风吹过时的声响。
这竹叶……他的手指悬在几片交叉的竹叶上方，迟迟不敢落下，你要怎么处理重叠部分的阴影？
深青丝线打底，墨绿丝线叠绣，最上面一层用淡青提亮。苏寒指着图纸边缘的备注。
姜叔的嘴唇微微发抖，突然抓起桌上的老花镜戴上，弯腰几乎趴到图纸上：这竹节！你连竹节上的凸起都画出来了！这得用垫绣才能出效果啊！
他的声音已经近乎嘶哑，眼镜片后的眼睛瞪得极大，像是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珍宝。
最后一张——
【菊花】
姜叔的手彻底抖了起来。
凤凰振羽菊的花瓣细长卷曲，层层叠叠，宛如真的凤凰羽翼在衣襟上展开。
右襟是完整的花朵，左襟则是几片飘落的花瓣，动感十足。
这……这得用多少种颜色的丝线？姜叔的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金黄为主，瓣尖渐变成橙红，花心用暗红点缀。苏寒指着花瓣的渐变处，至少要五种丝线交替使用。
姜叔突然直起身子，一把摘下眼镜，用袖子狠狠擦了擦眼睛。
姜叔？苏寒吓了一跳。
没事……他的声音闷闷的，眼眶明显发红，就是……就是没想到……”
姜叔缓缓吐出一口气，双手撑在裁衣台边缘，低头看着四张图纸，久久不语。
阳光从窗户斜射进来，恰好落在图纸上，梅的傲骨、兰的幽香、竹的刚劲、菊的华贵，在光影中愈发鲜活。
终于，他抬起头，声音沙哑却坚定：
寒，这根本不是衣服设计图……
这是艺术。
姜叔，苏寒轻声道，您觉得……能做得出来吗？
姜叔猛地抬头，眼中燃起一簇火：做？当然要做！我这就联系秦经理，让她也过来看看……”
苏寒笑了，阳光在她的睫毛上跳跃：
窗外，不知谁家放起了鞭炮，噼里啪啦的声响中，裁缝店里的炭火爆出一个火星，像是应和着这份炽热的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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