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落下，张老师不再看她，平静地翻开讲台上的点名册，教室里紧绷的空气似乎悄然松动了一些，细微的声响重新出现。
苏寒却依旧僵坐在那里。脸上的泪痕未干，下唇被咬破的地方隐隐作痛。
前世的画面，带着锐利的痛楚清晰浮现。
四年级的自己，坐在同样的教室后排（虽然那时是两年后），像一株被遗忘在阴暗角落的植物。优秀的成绩是唯一的光源，除此之外，沉默是她坚硬的壳。课间的喧嚣是另一个世界，她把自己缩进书本或窗外虚无的云里。张老师，就是那时走进她灰暗世界的灯塔。
她记得张老师温和叫她帮忙送作业，办公室里阳光斜照，张老师蹲下身，目光与她平齐：“苏寒，除了学习，还有很多别的颜色，对不对？” 那试图落在她肩头的手，带着心翼翼的暖意。可那时，她做了什么？像受惊的鸟，抱着作业本仓皇后退，逃也似的冲出了那间充满关怀的办公室。她记得张老师眼中瞬间的错愕和随之而来的沉重。那扇心门，她亲手关得死紧。
她记得张老师费心安排她去野炊，把她分在最活泼的组。阳光那么好，同学们在嬉笑追逐，组长热情地拉着她的手：“苏寒，快来，我们一起玩儿……”
可她的身体僵硬得像块木头，最终默默徒远离人群的石头上，眼神空洞地望着远方，仿佛隔着一层透明的、冰冷的玻璃罩子。她记得远处，张老师望过来的目光，那目光里盛满了无力的忧虑和深沉的叹息。那叹息，像针一样扎在如今的苏寒心上。
她甚至……恍惚间看到了毕业典礼后，空荡的办公室里，张老师拉开抽屉，拿起那本崭新的、硬壳封面的《草叶集》。扉页上工整的字迹：“致苏寒：愿你的生命如草叶般坚韧，向着光，自由舒展。” 旁边，还用红笔画了一株的、努力向上的草叶。那是老师未能送出的、沉甸甸的期望。她仿佛看到张老师拿着书，站在巨大的绿色铁皮垃圾桶旁，手指悬在桶口上方停顿了几秒，夕阳照在“自由舒展”那几个字上，最终，手指松开。书，封面朝下，无声地坠落，砸在桶底的废纸堆里，那株的红草被阴影吞没……张老师转身收拾物品的背影，在夕阳下拉得很长很长，疲惫得像一道无法释怀的刻痕。
“老师……我辜负了您……我关上了门……我让您的“草叶”……落进了尘埃……” 巨大的愧疚和悔恨如同冰冷的潮水，裹挟着滚烫的感激，在她胸腔里翻江倒海，几乎要将她撕裂。前世的她，像一块捂不热的石头，将张老师所有伸出的手、所有倾注的心血，都冰冷地挡了回去，最终只剩下老师眼底那份深沉的、无法完成的黯然。
讲台上，张老师的声音依旧平稳。
那平静的、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温度的声音，像一道温暖的光束，穿透了苏寒汹涌的泪水和沉重如山的回忆。她猛地一震，汹涌的悲恸和灭顶的酸楚，奇迹般地开始退潮。
她慢慢地、慢慢地抬起头。泪水模糊了视线，但她努力地睁大眼，透过朦胧的水光，望向讲台上那道熟悉的身影——那双沉静如深潭、此刻却仿佛洞悉一切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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