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夜的指尖刚触到木剑，就被剑身上熟悉的刻痕硌了一下——那是他十岁那年用石子划的歪扭星星，当时还得意地举着剑跟玄殇炫耀：“哥你看，我的剑有星星！比你的‘殇’字酷多了！”此刻他摩挲着那道浅痕，忽然抬头笑了，眼里的红意还没褪尽，声音却亮得像兰谷的阳光：“你还留着啊？我还以为早被你扔了呢，毕竟当年你总这刻痕把剑毁了。”
玄殇挑眉，晃了晃手里的“殇”字剑，剑穗上的蓝流苏扫过手腕：“你当年偷拿我攒的兰花蜜去喂兔子，我都没扔你剑，够意思了吧？那只灰兔子后来胖得走不动路，你还赖是我蜜放多了。”他记得那只兔子是玄夜从后山捡的，腿受了伤，玄夜抱着它晒太阳，要养到能蹦能跳才放归山林。结果那年冬，兔子窝被雪压塌了，玄夜抱着冻僵的兔子哭了半宿，还是他用灵泉水泡了草药，才把兔子救回来。
“那是兔子可爱！”玄夜梗着脖子反驳，脸颊却悄悄泛红，忽然瞥见星野他们搬着竹凳往这边凑，赶紧拽住玄殇的胳膊，声音压得低低的，带着点神秘：“哎，真的，娘的日记里没提我偷摘长老兰花那回？就是我被罚抄戒律时，你偷偷塞给我的那块桂花糖，我藏了三才舍得吃，结果化在兜里，黏了一裤子——”他边边比划，手指在膝盖上蹭了蹭，仿佛还能摸到当年那黏糊糊的糖渍。
“提了，”玄殇忍着笑，扬了扬下巴示意他看林萱手里的日记，“写着‘夜儿嘴硬，明明哭了还风沙迷眼，殇儿把桂花糖塞给他时，脸比晚霞还红’。”他记得那玄夜被罚跪在祠堂，膝盖都磨红了，却咬着牙不肯认错。他偷偷从灶房摸了块桂花糖，塞到玄夜手里，那糖是娘前几刚做的，裹着糯米纸，甜得能让人忘了疼。
“哪有啊！”玄夜的脸“唰”地一下就红了，像熟透的苹果一样，连耳朵也跟着变得通红，仿佛能滴出血来。他有些慌张地转过身，想要去抢夺星野手中的日记，但星野却眼疾手快地一把将他拉住。
“哎哎，别闹！”星野笑嘻嘻地道，“我刚刚听甄珠，你们俩时候居然还在兰谷埋了‘宝藏’呢？”他的眼睛里闪烁着好奇的光芒，继续追问，“就是铁盒里那几块硬得能砸核桃的兰花糕吗？”着，他还故意夸张地用手比划了一下，好像那兰花糕真的坚硬无比，能当作石头来用似的。
“才不是！”玄夜回头瞪他，脚边的兰草被踢得轻轻晃，“那是娘做的第一笼兰花糕，我们舍不得吃才埋的！真正的宝藏是……”他忽然压低声音，冲玄殇挤了挤眼睛，“是后山那棵老兰树下的酒坛，我们偷埋的青梅酒，埋了快十年了！当年好，等玄殇成年就挖出来，结果……”
后面的话没出口，但玄殇已经懂了。那年他刚满十六，族里突然派他去边境历练，是“玄家子弟必过的关”。他走的那，玄夜抱着个布包追了他三里地，塞给他的是一坛刚酿好的青梅酒，“哥你带着，想家了就喝一口”。结果那坛酒他没舍得喝，回来时却听玄夜被玄二叔罚去守化魂池，三年没踏出过玄家半步。
“走啊，挖酒去！”玄殇忽然拉起玄夜的手腕，剑穗缠上了对方的袖子，“今晚就着兰花香喝，多舒服。”他的指尖触到玄夜手腕上的旧疤——那是当年为了护着这坛酒，被玄二叔的手下用鞭子抽的，至今还留着淡淡的印子。
星野立刻举手，竹凳在地上拖出“吱呀”声：“算我一个！我带了酱牛肉，是我娘用老卤炖的，切薄片下酒正好！”他着，从背包里掏出个油纸包，打开一股浓郁的肉香立刻散开，馋得玄夜直咽口水。
林萱笑着摇头，手里的竹篮已经装满了半篮兰花：“我去摘点新鲜兰花，泡兰花酒喝，解腻。对了，甄珠灶房还有去年的桂花糕，蒸软了配酒，绝了！”她边边往竹篮里添了几朵含苞的粉兰，“这种泡在酒里，明会开出花瓣”。
甄珠已经拎起了空竹篮，往柴房走：“我去捡些干柴，晚上在竹楼前烤火喝酒，火边再烤几个红薯，香得很！”她路过玄殇身边时，忽然停下脚步，指了指他手里的木剑：“这剑穗是兰草编的吧？我娘兰草编的穗子能安神，难怪你总带着。”
后山的路比记忆里陡些。当年玄夜和玄殇埋酒时，是踩着石头跳着走的，如今石头上长满了青苔，稍不留意就会打滑。玄夜走在前面，手里挥着根树枝，时不时弯腰对照草纸上的标记：“应该就在这附近……你看，那棵老兰树，树干上有个树洞！”
玄殇抬头望去，只见一棵两人合抱的兰树伫立在坡上，树干歪歪扭扭，却枝繁叶茂，墨绿的叶子间缀着串串白色花苞，香气清幽得像娘身上的味道。树身上果然有个碗口大的树洞，洞口还插着根褪色的红绳——那是当年玄夜系的，“这样就算被大雪盖住，也能找到”。
“就在这！”玄夜蹲下身，用树枝拨开浮土，很快触到一块平整的青石板。石板边缘长满了蘑菇，是那种能吃的奶白菌，星野见了眼睛一亮：“这蘑菇烤着吃香得很！等下挖完就摘点回去！”
三人合力掀开石板，一股醇厚的酒香立刻漫了出来，混着泥土和兰草的清香，让人鼻尖一热。酒坛用红布封着口，布上绣的兰花已经褪色，却依旧能看出针脚的细密——那是娘教玄夜绣的，他练了半个月才绣出个像样的花瓣。
玄殇心地解开红布，坛口的泥封“啪”地裂开，琥珀色的酒液泛着微光，青梅的酸甜混着岁月的沉香扑面而来。“好家伙，这酒色！”星野凑过去深吸一口，眼睛发亮，“比我爹藏的二十年陈酿还香！”他伸手想摸坛口，被玄夜拍开：“别碰，这酒得用竹勺舀，沾了手汗会变味。”
回到竹楼时，已经擦黑。甄珠在院心燃起篝火，木柴是她从柴房抱来的老松木，烧起来噼啪作响，还带着股松脂的香。火光照得每个人脸上暖融融的，连墙角的兰草都染上了层金边。林萱把兰花泡进酒里，淡紫色的花瓣在酒液中舒展，她还特意挑了朵刚开的白兰，“这朵最香，能泡出甜味”。
星野的酱牛肉切得薄如蝉翼，码在竹盘里，旁边摆着蒸得软糯的桂花糕。那桂花糕是甄珠用竹笼蒸的，上面撒了层细白糖，咬一口甜得人眼睛眯起来。玄殇给每个裙了碗酒，琥珀色的酒液里浮着几片兰花，轻轻晃动着像在跳舞。
“当年埋酒时，我们三个约定，等玄夜及冠、我从边境回来，就一起喝这坛酒。”玄殇举起碗，指尖轻轻摩挲着碗沿的花纹——这是娘用的竹碗，上面刻着的兰草，“迟到了五年，先罚自己一碗。”
“罚什么罚！”玄夜仰头喝了一大口，酒液入喉，先是青梅的微酸，接着是醇厚的甜，最后回上来一丝兰花香，像娘在身边笑着看他们喝酒，“能再聚在一起就好。”他放下碗时，眼眶有点红，却梗着脖子“酒太烈了，呛的”。
星野举着碗哈哈大笑：“我不管，反正我现在也算‘铁三角’的一员了，这酒我得喝双份！”他着，夹了片酱牛肉塞进嘴里，边嚼边“我娘，能一起喝酒的都是兄弟，以后你们俩的事就是我的事”。
林萱笑着摇头，用帕子擦掉嘴角的酒渍：“慢点喝，没人跟你抢。对了，甄珠后山的萤火虫出来了，等会儿喝完酒，咱们去捉几只放灯笼里？”她从竹篮里拿出三个玻璃罐，是她攒了半年的药瓶，洗干净了正好装萤火虫。
甄珠已经找出了三个竹编灯笼，正往里面糊纱纸：“我早准备好了！去年攒的萤火虫瓶还在呢，今晚正好派上用场。”她糊的纱纸是淡粉色的，“这样萤火虫的光透出来是暖的”。
篝火越烧越旺，酒坛渐渐见磷。玄夜借着酒劲，非要舞剑助兴，挥舞着带星星刻痕的木剑，剑风扫过花丛，惊起一片香气。他的剑法比时候熟练多了，却还是带着当年的影子——玄殇教他的第一瞻兰叶斩”，手腕要像兰叶一样柔软，出剑却要像叶脉一样刚硬。
玄殇靠在廊下的柱子上，看着他的身影，手里转着空酒碗，嘴角噙着笑意。他想起时候，玄夜总缠着他学剑，“要像哥一样厉害，能保护娘”。那时玄夜的胳膊还没剑长，舞起来东倒西歪，却非要喊“看我的流星剑”，把剑穗甩得像流星。
星野和林萱他们围坐在火边，听甄珠讲兰谷的趣事。甄珠“兰谷的兰花会认人，你对它好，它就开得旺”，还“去年有只鹿掉进溪里，是兰花丛托着它漂到岸边的”。星野听得眼睛发亮，“明要去给兰花鞠躬道谢”，引得众人哈哈大笑。
远处的萤火虫提着灯笼飞来了，像散落的星子，绕着竹楼打转。玄夜停了剑，伸手去捉，萤火虫却调皮地落在他的剑穗上，绿光与剑上的星星刻痕相映，像把缀满星光的剑。
“你看，”玄殇走过去，指尖碰了碰那只萤火虫，“星星落在你剑上了。”
玄夜低头看着，忽然笑了，眼里的光比篝火还亮。他想起埋酒那，也是这样的夜晚，萤火虫围着他们转，娘站在竹楼门口喊“早点回来睡觉”，声音软得像。那时他和玄殇约定，以后每年都要在兰谷埋一坛酒，等老了就坐在竹楼前，喝着自己酿的酒，看萤火虫跳舞。
“我们再埋一坛吧。”玄夜忽然，声音轻得像怕惊散萤火虫，“就用今年的青梅，等明年这个时候，再来喝。”
“好啊。”玄殇点头，指了指不远处的梅树，“那棵树今年结了好多青梅，够酿三坛的。”
星野立刻举手：“算我一个！我来劈柴烧火！”
林萱笑着：“我来采兰花，今年的新兰泡出来的酒，肯定比去年的香。”
甄珠往火里添了根柴：“我来做下酒菜，就用后山的蘑菇和红薯，保证比酱牛肉还香。”
篝火越烧越旺，把每个饶影子都映在竹墙上，像幅热闹的画。玄夜把那只停在剑穗上的萤火虫放进玻璃罐，盖上扎了孔的盖子，“这样它就能陪着我们喝酒了”。罐子里的绿光忽明忽暗，映着他脸上的笑，像时候得到了最想要的糖。
或许有些约定会迟到，但只要人还在、情还在，那些错过的时光，总能在某个温暖的夜晚，被酒香、花香和笑声悄悄填满。铁三角的影子被火光拉得很长，交叠在兰草丛里，像当年埋在地下的酒坛，稳稳地扎根在这片土地上，再也没有分开。
夜深时，酒坛空了，桂花糕吃完了，红薯烤得焦香。星野抱着空酒坛打起了呼噜，林萱和甄珠靠在廊下的竹椅上，盖着同一条兰草被。玄夜和玄殇坐在火堆边，看着最后一点火星慢慢熄灭，化作灰烬落在泥土里，像在孕育新的希望。
“哥，”玄夜忽然开口，声音带着点酒意的沙哑，“明我们去给娘上柱香吧，告诉她我们回家了。”
“好。”玄殇点头，往他手里塞了块没吃完的桂花糕，“吃点这个，解酒。”
玄夜咬了口桂花糕，甜香混着酒香在舌尖散开，忽然想起娘的话：“兰谷的花会记着回家的人，只要心在一起，走多远都能找到路。”
他抬头看向竹楼的方向，月光从树缝里漏下来，洒在那棵老兰树上，树洞里的红绳在风里轻轻晃，像在“欢迎回家”。铁三角的呼吸声在寂静的夜里交织在一起，像首温柔的歌谣，陪着兰谷的花，等待着明的太阳。
(第一百零八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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