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出口的瞬间，陈宇反而感觉一阵轻松。
他已经做好了迎接暴风雨的准备，或许是母亲的哭泣，或许是父亲的怒骂。
然而，预想中的一切都没有发生。
山洞里，是更长久的沉默。
久到陈宇的心又一次提到了嗓子眼，他甚至能听到自己“咚咚”的心跳声。
“唉……”
一声悠长的叹息，来自王阿姨。
“妈就知道，你这孩子心里藏不住事。”王阿姨的声音里没有惊讶，只有一种了然，“从今下午，那位夏姐带着你凭空出现，后来又像变戏法一样，拿出那么多吃的喝的，还有这些被子，我就知道，她不是一般人。”
王阿姨没什么文化，一辈子在家庭里打转，但她有最朴素的生存智慧。
“她是个大人物。”
一直沉默的陈父，突然开口了，声音沙哑而沉重。
他撑着坐了起来，昏暗的火光在他布满皱纹的脸上投下深深的浅沟。
“乱世里，什么最重要？不是金子，不是房子，是本事。是能让你活下去的本事。”陈父看着陈宇，目光灼灼，“要不是她，你已经死了。你妈，还有我们一家子，也是挣扎着活着。”
这是最简单，也最残酷的现实。
陈宇的眼眶有些发热，低下了头：“爸，我知道……”
“所以，你想跟着她，爸不拦你。”陈父的声音依旧沉稳，他那双粗糙的大手，拍了拍陈宇的肩膀，一下，又一下，力道很重。
“儿啊，你长大了。”
陈父的声音有些发颤，他别过头，似乎不想让儿子看到自己的表情。
“你这二十年，过得太顺了。我和你妈，总想着让你好好读书，将来找个好工作，安安稳稳过一辈子。可现在，这都变了，以前那套没用了。”
“我们老了，没用了，成了你的累赘。你跟着我们，我们三个只会一起饿死，或者被那些怪物吃掉。你跟着那位夏姐，至少有条活路。”
“爸……”陈宇的喉咙哽住了，他没想到，一向严厉固执的父亲，会出这样的话。
“你个老头子，瞎什么呢！什么累赘不累赘的！”王阿姨忍不住开口骂了一句，可声音里却带上了浓重的鼻音。
她抹了把脸，吸了吸鼻子，然后突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只是那笑声比哭还难听。
“我儿子，废物了二十年，整就知道打游戏，叫他下楼倒个垃圾都嫌累。现在出息了，要跟着大人物去闯下了。”
王阿姨一边，一边用手捶着陈宇的胳膊，力气不大，更像是撒娇。
“妈……”陈宇不知道该什么，只能任由母亲捶打。
“你跟着人家，可不能再像在家里一样懒了！听见没？”王阿姨的语气忽然变得严厉起来，“要勤快点，让你干啥就干啥，多学多看，别给人家添麻烦！”
“你这脑子是不太灵光，但胜在老实。人家是大人物，身边不缺聪明人，可能就缺个跑腿打杂的实在人。你就安安心心做好分内的事，别想那些有的没的，知道吗？”
“还有，要懂得报恩！人家救了你，给了你吃的，你这条命都是人家的！以后要是有危险，你得往前冲！不能当缩头乌龟！”
王阿姨一句一句地叮嘱着，到最后，声音又带上了哭腔。
“妈的好大儿，这回是真的要有出息了，呜呜……”
她再也忍不住，一把抱住陈宇，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滚滚而下，浸湿了陈宇肩头的衣衫。
“你个死孩子，以后，以后一定要好好的，要活着。”
“妈，你放心。”陈宇也紧紧地抱住母亲，这个二十岁的大男孩，在这一刻，也哭得像个孩子。
他将脸埋在母亲的肩窝，滚烫的泪水无声滑落。
“我一定会好好活着。我还会回来看你们的。”
这是他的承诺。
是对父母的承诺，也是对自己的承诺。
他感觉自己从未像此刻这般清醒，也从未像此刻这般坚定。那个沉迷于虚拟世界的游戏宅男，在父母的泪水和叮嘱中，被彻底撕碎、埋葬。
从今往后，他要为自己过的话负责。
一家三口，在黑暗中紧紧相拥。没有惊动地的豪言壮语，只有最朴实的叮嘱和最滚烫的泪水。
许久，情绪才渐渐平复。
陈父拍了拍他的背：“去吧，去跟夏姐一声。既然决定了，就拿出个态度来。”
“嗯。”
陈宇重重地点零头。
他擦干眼泪，整理了一下被泪水浸湿的衣领，站起身，迈开脚步，朝着洞口那个身影走去。
每一步，都走得无比沉重，又无比坚定。
他走到了夏怡身后大约三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
他能闻到她身上传来的一股淡淡的馨香，不是任何香水的味道，而是一种干净的气息，像是雨后初晴的草地。
“夏怡姐。”
陈宇开口，声音因为刚刚哭过，还带着一丝沙哑。
站在洞口的夏怡，缓缓地转过身。
洞外的月光虽然清冷，却足以照亮她的脸。她的表情一如既往的平静，那双漂亮的眸子在黑暗中，像是两颗不起波澜的黑曜石。
她似乎一点也不意外。
陈宇看着她，心脏又开始不争气地狂跳起来。他深吸一口气，鼓足了这辈子最大的勇气，深深地鞠了一躬。
“夏怡姐！请让我追随您！”
他的声音在空旷的山洞里回荡。
林晚似乎被吵醒了，翻了个身，嘟囔了一句梦话。陈宇的父母则紧张地看着这边，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夏怡静静地看着他，没有立刻回答。
那平静的目光，仿佛能穿透他的皮囊，看穿他内心所有的渴望和决心。
在陈宇几乎要窒息的等待中，她终于开口了。
她的声音还是那么平淡，清冷。
“你想好了吗？”
“陈宇。”
“我想好了。”陈宇下意识地挺直了身体，像个等待检阅的士兵。
夏怡的目光从他脸上移开，望向山洞外被夜色笼罩的黑暗。
“好好和家人告别。”
陈宇知道这是认可自己留下的意思，胡乱抹了一把眼泪，回到了母亲的身边，父亲拍了拍陈宇的肩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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