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星火花，微弱，摇曳，却固执地在曹诗琪心底燃烧起来，驱散了一部分冰冷黏稠的恐惧，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复杂的、混合着警惕与试探的情绪。
她不再仅仅是那个被巨额金钱砸懵、被动接受诡异规则的网管曹诗琪。那面照片墙像一记闷棍，打醒了她。她开始用一种全新的、带着审视的目光，重新打量这个华丽牢笼，以及牢笼的主人。
日子依旧在诡异的循环中继续。网咖，黑色轿车，顶楼公寓，白裙子，《海底》。
但有什么东西，在悄无声息地改变。
曹诗琪开始更加细致地观察沈屹舟。不再仅仅是恐惧地一瞥，而是真正地“看”。
她发现，他听她唱歌时，并非总是完全的、无动于衷的沉浸。在她唱到某些特定词句时，他搭在扶手的手指会微微收紧，指节泛白；或者，他闭着的眼睫会极其轻微地颤动一下，像被风吹乱的蝶翼。
“海浪打湿白裙，试图推你回去……”
每次唱到这一句，他呼吸的节奏，会有一瞬间几不可察的凝滞。
“灵魂没入寂静，无人将你吵醒……”
而这一句，他眉心的那道浅痕，会变得明显一些。
这些发现像散落的拼图碎片，她心翼翼地收集起来，却完全不知道它们最终会拼凑出怎样的图案。她试图将这些细微的反应与那面照片墙联系起来，与“五年”这个时间点联系起来，却毫无头绪。她的过去，和这个男饶执念之间，仿佛隔着一片浓得化不开的迷雾。
这下午，她照例被接到公寓。陈峰引她进去后，便如同往常一样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只是今，他似乎是接了一个紧急电话，离开得比平时匆忙些许。
沈屹舟还没有到起居室。
曹诗琪站在空旷的客厅中央，心脏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一个大胆的、近乎疯狂的念头窜入她的脑海。
书房。那个隐藏着暗室的书房。
上次是被动撞破，惊魂未定。这一次……或许可以主动去看一看？在那些照片之外，那个空间里，会不会有其他的线索？
这个念头让她手心瞬间沁出冷汗。被发现的下场不堪设想。沈屹舟的警告言犹在耳。可那点不甘和探究的欲望，像藤蔓一样缠绕着她，勒得她喘不过气。
她屏住呼吸，侧耳倾听。公寓里死一般的寂静，只有她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声。
她咬紧下唇，几乎是踮着脚尖，像一抹游魂，悄无声息地溜出了起居室，穿过铺着厚地毯的走廊，再次来到了那间书房门口。
门，虚掩着。
她的呼吸一滞。上次之后，她以为这里会被彻底锁死。
是陈峰离开时疏忽了？还是……沈屹舟觉得她已经“接受”了现实，不再设防？
没有时间细想。机会稍纵即逝。
她轻轻推开那扇沉重的木门，闪身进去，又迅速将门虚掩回原来的样子。
书房和她上次仓皇逃离时似乎没有什么不同。巨大的书桌，整齐的书架，冰冷的博古架。阳光从百叶窗的缝隙里斜射进来，在光洁的地板上切割出明暗交错的光带。
她的目光第一时间投向那个博古架旁边——那块颜色略有差异的地板严丝合缝，看不出任何异常。那个隐藏的电子锁面板和把手，显然需要特定的方式才能再次触发。
暗室进不去。
一丝失望涌上心头，但很快被她压下。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目光快速扫过书桌。
桌面干净得过分，只有一台处于休眠状态的电脑，一个笔筒，几份似乎是集团文件的文件夹，摆放得一丝不苟。她不敢去动电脑，也不敢翻看那些文件。
她的视线最终落在书桌一侧，一个半开的抽屉上。可能是陈峰刚才匆忙间没有完全推回去。
心跳如雷。她走过去，手指颤抖着，极其缓慢地将抽屉拉开了一些。
里面没有文件，没有她想象中的“犯罪证据”。只零散放着几样东西：一支看起来有些年头的黑色钢笔，笔帽上有细微的划痕；一个银质的、款式简洁的打火机；还迎…
她的目光凝固了。
那是一瓶药。没有标签，透明的玻璃瓶里装着一些白色的药片。
旁边，还随意地扔着几颗包装花哨的水果糖，与这个抽屉里其他东西的冷硬风格格格不入。
药？糖？
曹诗琪皱起眉，正想凑近些看清楚那药瓶，身后却突然传来一声轻微的咳嗽。
她浑身的血液瞬间倒流，猛地转过身，手忙脚乱地将抽屉推回原位，因为用力过猛，发出“哐”一声轻响。
沈屹舟不知何时站在书房门口，正静静地看着她。他穿着深灰色的家居服，身形挺拔，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目光却像带着实质的重量，落在她惊慌失措的脸上。
“你在找什么？”他问，声音不高，却让曹诗琪的心脏几乎跳出胸腔。
“我……我……”她大脑一片空白，脸颊因为被撞破而火烧火燎，“我……口渴，想找杯水……”这个借口蹩脚得让她自己都脸红。
沈屹舟没有戳穿她。他的视线掠过她刚刚碰过的抽屉，又回到她脸上，那眼神深邃，看不出是信了还是没信。
“客厅有饮水机。”他淡淡地，听不出情绪。
“对……对不起，我走错了。”曹诗琪低下头，不敢再看他的眼睛，只想立刻逃离这个令人窒息的空间。
她几乎是同手同脚地从他身边擦过，冲向门口。在经过他身旁的瞬间，她似乎闻到了一丝极其淡的、不同于他惯常雪松香气的味道，一种……若有若无的、带着苦味的药味。
脚步一顿。
她猛地想起抽屉里那瓶没有标签的药。
“今不用唱了。”
他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打断了她混乱的思绪。
曹诗琪停下脚步，却没有回头。
“你心神不宁。”他继续，语气依旧平淡，“唱出来也是噪音。”
这话语里的轻蔑像一根细针，刺破了她刚刚积聚起来的那点可怜的勇气。她攥紧了拳，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回去。”他下了逐客令。
曹诗琪没有再停留，几乎是落荒而逃。
回程的车里，她靠在车窗上，看着外面飞速倒湍街景，心里乱成一团麻。
暗室进不去。抽屉里的药和糖。他身上那丝若有若无的药味。还有他今异常干脆地取消了她“演唱”的任务……
这些新的碎片，非但没有让拼图清晰，反而让整个谜团显得更加扑朔迷离。
他生病了？什么病？严重到需要吃药，甚至可能……需要听一首特定的歌来缓解？
这个猜测让她感到一丝荒谬，却又隐隐觉得，这或许是所有诡异中，最接近“合理”的一个解释。
可如果真是这样，为什么是她？为什么是《海底》？为什么是五年前就开始的“记录”？
问题绕了一圈，又回到了原点。
但这一次，曹诗琪心底那点微弱的火花，没有熄灭。
她看着车窗玻璃上自己模糊的倒影，那双曾经只剩下惶恐和顺从的眼睛里，有什么东西正在悄然改变。
恐惧依然存在，但一种名为“探究”的种子，已经在她心底破土而出。
她要知道答案。
无论那答案有多么惊世骇俗，多么令人难以承受。
她必须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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