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世威凯旋的队伍尚未回到京城，封赏的旨意和胜利的喜悦已然传遍朝野。林宸府邸门前，终于不再是门可罗雀，一些观望的官员开始递帖拜访，门槛几乎被踏破。
“恭喜林大人！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真乃国朝柱石！”
“林佥都慧眼识珠，尤将军方能戴罪立功，此战全赖大人之功啊！”
各式各样的奉承话，听得张典史在一旁直撇嘴，私下对苏明远嘀咕：“这帮墙头草，前些日子还弹劾大人呢，变脸比翻书还快！”
苏明远捻须微笑：“世态炎凉，自古如此。只要大人圣眷不衰，他们便只能仰视。”
林宸对这一切虚与委蛇，心中却无半分得意。他正忙着与户部、工部扯皮，为战后抚恤和重建争取钱粮。被掳百姓需要安置，毁坏的房屋需要重建，阵亡将士的家属需要抚恤……每一桩每一件，都需要真金白银。
“王部堂，密云、昌平一带十室九空，若不安置，流民涌入京城，恐生大乱！”
“林佥都，户部的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国库都能跑老鼠了！各地要钱的折子堆得比山还高，你让本官去哪里变出银子来？”
“那就请王部堂与我一同面圣，请陛下从内帑……”
“万万不可！陛下内帑亦不宽裕……”
类似的扯皮每日都在上演。林宸深感无力，这大明的官僚体系，就如同一个四处漏水的破船，他拼命堵住一个窟窿，另一边却又漏得更凶。
这日午后，林宸难得清闲片刻，在后院抱着日渐白胖的儿子林萧晒太阳。家伙已经能稳稳地抬头，乌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世界，嘴里咿咿呀呀，流着口水去抓父亲官袍上的补子。
“臭子，这是爹爹的官位，可不能给你玩。”林宸笑着躲开儿子的手，心情稍稍放松。
就在这时，前院忽然传来一阵喧哗，夹杂着女子尖利的哭喊声和男子粗暴的呵斥。
“怎么回事？”林宸眉头一皱，将孩子交给乳母，起身向前院走去。
只见前院庭中，张典史正带着几名衙役，拦着一对衣衫褴褛、满面尘土的夫妇。那妇人怀中紧紧抱着一个三四岁大、面色青紫、已然没了声息的女童，正撕心裂肺地哭喊着：“青大老爷！求您给俺们做主啊！俺闺女……俺闺女死得冤啊！”
那男子则跪在地上，不住磕头，额头已然见血：“大人！求您救救俺们吧！那些杀的官兵，他们不是人啊！”
林宸心中一沉，快步上前：“何事喧哗？起来话！”
张典史见林宸出来，连忙禀报：“大人，他们是昌平逃难来的百姓，……是有官兵抢了他们的粮食，还打死了他们的孩子……”
那妇人见到林宸身穿绯袍，知是大官，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扑过来抱住林宸的腿，哭喊道：“大老爷！俺们村子被鞑子祸害了，好不容易逃出来，就剩这点活命的口粮……昨在路上，碰到一队官兵，是什么……什么王总兵的人，硬俺们的粮食是偷的，上来就抢！俺当家的不让，他们就打……往死里打啊！俺苦命的丫头扑上来想护着她爹，被那当兵的一脚……一脚就踹在心口上……当场就没气了啊！大老爷！您要给俺们做主啊！”妇人声音凄厉，字字泣血。
那男子也抬起头，泪血模糊的脸上满是绝望：“大人……那些兵，他们比鞑子还狠啊……”
林宸听着，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灵盖！拳头瞬间攥紧，指甲深深掐入掌心！王总兵？难道是王朴的部下？！刚立了战功，就干出这等禽兽不如的事情？！
他强压着滔怒火，弯腰扶起那夫妇，声音因极力克制而有些沙哑：“你们……可有凭证？可知是哪个营的兵？领头的是谁？”
男子哽咽道：“他们……他们打着‘王’字旗……抢了粮食就走，俺闺女……俺闺女就躺在路边，没人管啊……”他指着妇人怀中那具的、冰冷的身体，泣不成声。
就在这时，或许是前院的动静太大，或许是那妇人凄厉的哭声太过刺耳，乳母抱着林萧站在通往后院的月亮门边张望。林萧被这突如其来的混乱和哭声惊吓，“哇”地一声大哭起来，脸瞬间憋得通红，哭声震。
孩子的哭声，遇难女童冰冷的尸体，百姓绝望的眼神，交织在一起，如同重锤，狠狠砸在林宸的心上！
他猛地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眼中已是一片冰冷的杀意！
“张典史！”
“卑职在！”
“立刻持我令牌，带人前往王朴军中，严查此事！将所有涉事兵丁，全部锁拿！若有阻挠，格杀勿论！”
“苏先生！”
“学生在！”
“拟我奏章！参大同总兵王朴纵兵行凶，劫杀难民，其行径令人发指，其罪当诛！请陛下严惩不贷，以正国法，以安民心！”
“是！”苏明远和张典史齐声应道，神色凛然。他们知道，大人这次是真的动了雷霆之怒！
林宸看着那对悲痛欲绝的夫妇，沉声道：“你们暂且留在府中，本官定会给你们一个交代！”
他转身，看着乳母怀中仍在啼哭的儿子，走过去，轻轻接过，拍抚着安慰。林萧感受到父亲怀中熟悉的气息和有力的心跳，哭声渐渐止住，变成了委屈的抽噎。
林宸抱着儿子，看着前院那具的尸体和绝望的父母，一股巨大的悲凉和愤怒充斥胸臆。
“萧儿，你看到了吗？”他低语，声音冰冷，“这就是你爹我要面对的世界。外有强虏，内有蛀虫。胜利的背后，是百姓的血泪。这条路……很难，但爹必须走下去。”
他抬起头，目光仿佛穿透了院墙，直射向王朴军营的方向。
这一次，他不仅要为王法而战，更要为这下无数无声的冤魂而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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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章，严惩凶顽，朝野震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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