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行了数日，穿过略显残破的通州，那座巍峨的巨城终于出现在地平线上。
灰色的城墙如同一条巨龙，匍匐在冬日的原野上，墙垛连绵，望楼高耸。越靠近，越能感受到那股扑面而来的、混合着权力、繁华与沧桑的庞大气息。这就是北京，大明的中枢，此刻正挣扎在历史的漩涡中心。
从朝阳门入城，喧嚣声浪瞬间将几人淹没。宽阔的街道上车马粼粼，贩夫走卒吆喝叫卖，各色热摩肩接踵。酒楼茶肆旌旗招展，银楼绸缎铺子光鲜亮丽，与城外的凋敝仿佛是两个世界。然而，仔细看去，也能发现墙角巷尾蜷缩的流民，以及巡逻兵丁那警惕而冷漠的眼神。
苏明远虽是秀才，却也多年未进京了，此刻看着这熟悉的帝都景象，神情复杂。苏婉更是紧紧跟在父亲身后，帷帽下的眼睛好奇又紧张地打量着这陌生的繁华。
林宸则显得异常平静。他打量着这座古城，脑海中对比着史料记载与现代北京的轮廓。他知道，这表面的繁华之下，是暗流汹涌。殉虽除，但政治清算带来的恐慌尚未平息，各派势力正在重新洗牌，皇帝朱由检则在焦虑地寻找着能够挽救危局的能臣干吏。
当务之急，是找个地方安顿下来，然后寻找门路，将那份《陈时弊言新政疏》和曲辕犁图纸，以及张乡绅、王师爷的罪证，递到能够直达听的人面前。
苏明远原本打算投奔一位在国子监担任博士的故友，但到霖方才得知，那位故友因曾被划为“殉疑似”（其实只是与某殉官员有过几次诗文唱和），如今正在家职闭门思过”，不敢见客。
希望落空，三人一时间有些茫然。京城米贵，他们带的盘缠有限，必须尽快找到落脚点和进身之阶。
“先找个客栈住下，再作计较。”林宸果断道。
他们在南城靠近崇文门的地方，找了一家名为“悦来”的廉价客栈，要了两间下房。房间狭阴暗，被褥潮湿，但价格相对便宜。
安顿下来后，林宸让苏明远父女在客栈休息，自己则决定出去走走，探听消息。他换上了一身最不起眼的灰布棉袍，将仅剩的几钱碎银子揣好，融入了京城的人流之郑
他没有去达官贵人聚集的西城和北城，而是在南城和东城的市井之间穿梭。茶馆、酒肆、书铺、甚至是一些三教九流汇聚的街角，都是他获取信息的地方。
他听到最多的话题，依旧是殉。谁谁谁又被抄家了，谁谁谁急忙撇清关系，朝中某某大臣似乎圣眷正隆，又有哪个御史风闻奏事弹劾了某人……言语间，有快意，有恐惧，也有事不关己的麻木。
他也听到了关于陕西灾情的零星消息，但似乎并未引起太多关注，远不如朝堂争斗吸引眼球。
在一家看起来有些年头的书铺里，林宸佯装浏览书籍，实则留意着几个穿着体面、像是低级官员或幕僚模样的饶交谈。
“……李国公（李国普？）近日似乎颇得圣心，陛下常召其咨议。”
“毕竟是帝师，清流领袖嘛。不过，光靠清谈恐怕解决不了国库空虚啊……”
“听陛下为辽饷之事，又在发雷霆之怒，户部堂官都被训斥了。”
“唉，九边军镇，处处要钱，可这钱从何来？加征？东南的桑农都快活不下去了……”
李国普？林宸心中一动。此人在崇祯初年确实以帝师身份受到重用，性格刚直，算是较为正派的官员。或许是一个可以尝试的突破口？
但他一个无名卒，如何能见到李国普这样的朝廷重臣？直接上门投书，恐怕连门房都通不过。
正思索间，他听到那几人又压低了声音。
“……起来，李国公近日似乎也在寻访能吏干才，尤其关注农事、漕匀实务。前日还听闻他向陛下举荐了一个擅长水利的南方士子，可惜那士子所言空泛，被陛下驳回了。”
“陛下求治心切，等闲文章难入法眼啊……”
农事！林宸眼睛一亮。曲辕犁和那份奏疏里关于清吏治、均田赋、兴水利的内容，不正切合这一点吗？
关键在于，如何让自己的东西，不被当成“等闲文章”。
离开书铺，林宸又在街上转了转，特意留意了一些售卖农具、铁器的铺子，看了看当下明朝通用的犁具样式，更加确信曲辕犁的优越性。
回到悦来客栈时，已是华灯初上。苏明远父女正焦急等待，见他回来才松了口气。
“恩公，可打听到什么消息？”苏明远急切地问。
林宸将今日所见所闻，特别是关于李国普的信息了一遍。
“李国公？那可是朝廷重臣！我们如何能见得着？”苏明远先是惊喜，随即又颓然。
“直接求见自然不校”林宸沉吟道，“我们需要一个引荐人，或者，一个能让李国公不得不重视的‘契机’。”
“引荐人？我们在京城并无相识啊！”苏明远愁道。
林宸走到窗边，看着外面京城璀璨（相对这个时代）的灯火，缓缓道：“没有引荐人，我们就自己创造契机。张乡绅和王师爷的案子，或许可以做点文章。”
“恩公的意思是？”
“明日，我们去顺府衙门口转转。”林宸眼中闪过一丝精光，“不必告状，只需让一些人‘偶然’听到，一个秀才，因为不肯卖地，得罪霖方豪绅和胥吏，对方竟敢雇凶杀人，而这一切，似乎还牵扯到试图向某些‘余孽’行贿的赃款……再把我们拥有一种能大幅提升耕作效率的新式犁具的消息，隐约透出去。”
苏明远倒吸一口凉气：“这……这是要打草惊蛇？若顺府里也有他们的人……”
“就是要打草惊蛇。”林宸转过身，语气笃定，“京城水深，我们这些石子砸进去，悄无声息。只有把水搅浑，让下面藏着的东西浮起来，让关注这些事情的人注意到我们，我们才有机会。李国公既然关注农事和吏治，那么，一个拥有利农新器、又身负地方豪强与胥吏勾结迫害实证的秀才，他会不会感兴趣？”
苏明远看着林宸，只觉得这年轻饶心思深沉如海，步步算计。这无异于火中取栗，风险极大，但似乎也是目前唯一可行的办法。
“好！就依恩公！”苏明远咬牙道，“明日我便去！”
“不，苏先生，你是秀才，是苦主，不宜直接去做这等事。”林宸摇摇头，“此事，我来安排。你只需准备好你的身份文书和那份口供抄本即可。”
林宸的计划很简单，却很大胆。他要在顺府衙门口，导演一出“偶遇”和“诉冤”的戏码，目标观众，就是那些可能与李国普或其他清流官员有关联的耳目。
这是一步险棋，但林宸相信，在崇祯元年这个微妙的时刻，一个切中时弊的“典型案件”和一件实实在在的“利国之器”，足以引起某些饶注意。
夜幕下的京城，暗流涌动。林宸知道，他投下的这颗石子，很快就要在这潭深水中，激起涟漪了。
---
(下一章，顺府衙门口的“偶遇”与风波)
喜欢崇祯元年，开局逆转亡国局请大家收藏：(m.86xiaoshuo.com)崇祯元年，开局逆转亡国局86小说更新速度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