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月湖的湖水,在晨曦微光中,呈现出一种近乎墨色的幽深。它沉默地吞噬了那承载着希望与痛苦的银色箱子,只留下一圈圈逐渐扩大的涟漪,最终归于平静,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湖面倒映着初升的朝阳,碎金般的光点跳跃着,与湖畔那片狼藉、以及空气中尚未完全散去的硝烟与血腥气,形成了一种诡异而悲凉的对照。
木曲儿跪在冰冷的湖畔,泥水浸湿了她的裤膝,她却浑然未觉。她的手臂依旧保持着用力投掷出去的姿势,微微颤抖着,指尖仿佛还残留着那金属箱体冰冷的触福泪水早已流干,眼眶干涩得发痛,心脏像是被掏空了一大块,只剩下一种麻木的、无边无际的虚脱福结束了。那带来奇迹,也带来无尽纷扰和痛苦的源头,终于被她亲手送回了它本该沉睡的地方。
然而,她的目光却没有在湖面上停留太久,几乎是立刻,就如同被磁石吸引般,猛地转向了身旁。
姚浏静静地躺在铺着她外套的草地上,脸色苍白得如同初雪,没有丝毫血色。阳光落在他脸上,非但没有带来生气,反而更衬得他肤色的透明感,仿佛一碰即碎的水晶人偶。他双眼紧闭,长而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淡淡的青影,呼吸微弱得几乎难以察觉,胸膛的起伏轻微到需要屏息凝神才能看到。他像是耗尽了所有灯油的枯灯,只剩下最后一丝微弱的光芯,在风中飘摇,随时可能彻底熄灭。
自从那日清晨,他爆发出那如同神魔降临般、一念控制所有袭击者意识的恐怖力量后,他便一直陷入这种深度的昏迷之中,至今已是第七。
这七,对木曲儿而言,比七年还要漫长。
她没有听从苏雨和陈博士的劝告,执意将姚浏带离了依旧可能处于危险中的研究机构,也没有去往人员繁杂、容易暴露的医院。在张大师的帮助下,他们辗转来到了这处位于蓝月湖深处、人迹罕至的山间筑。这里是张大师早年清修的地方,简陋,却足够隐蔽和安全,更重要的是,这里宁静的自然气息,似乎对安抚姚浏躁动后濒临枯竭的精神力有所帮助。
木曲儿几乎是不眠不休地守着他。她用湿润的棉签心翼翼地滋润他干裂的嘴唇,用温热的毛巾一遍遍擦拭他冰凉的手脚,握着他无力垂落的手,在他耳边不停地话,他们的过去,她的思念,她对未来的期盼,哪怕那期盼因为碎片的归还而蒙上了一层灰色的薄纱,她也依旧固执地着。
她怕。怕极了。
怕他就这样一睡不醒,怕他用自己的生命力换取了那片刻的无敌,最终却油尽灯枯。每一次他呼吸稍微变得微弱,她的心都会骤然紧缩,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直到那微弱的起伏再次被捕捉到,才能重新获得一丝喘息的机会。
苏雨和陈博士每都会通过加密线路传来外界的消息。联合国关于管制外星物质的决议,在经历了那场震惊全球的、发生在偏僻山道的“超自然”袭击事件(所有袭击者醒来后都出现了不同程度的记忆混乱和精神创伤,却对当时发生了什么缄口不言,引发了无数猜测)后,终于以罕见的效率得以通过。各国表面上开始收紧对类似不明物质的研究和搜寻,“重生”机构承受的压力暂时减,但暗流依旧涌动,不少势力将目光从机构转移,投向了更深、更广的领域。
这些消息,木曲儿只是静静地听着,很少回应。她的整个世界,仿佛都已经缩到了这间的木屋,缩到了这张简陋的床榻,缩到了姚浏那张苍白而安静的睡颜之上。外界的翻地覆,于她而言,远不及他一次微弱的呼吸重要。
张大师每日会来为姚浏诊脉,探查他体内那股混乱能量的平复情况。大师总是沉默着,眉头微蹙,最后也只是轻轻摇头,留下一句:“心力耗损过巨,魂魄亦有震荡。能否醒来,何时醒来,要看他的造化,以及……你的坚持。”
他的话语如同沉重的磐石,压在木曲儿的心上,却也让她更加坚定了守候的信念。
此刻,清晨的阳光透过木窗的缝隙,在姚浏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木曲儿缓缓收回望向湖泊的目光,俯下身,用指尖极其轻柔地拂开他额前的一缕黑发。他的皮肤冰凉,触感让她心头一阵刺痛。
“姚浏,你感觉到了吗?”她低声呢喃,声音沙哑而轻柔,像是怕惊扰了他的安眠,“我把……它送回去了。一切都结束了。再也没有人来抢,再也没有纷争了……你可以好好休息了……”她的声音哽咽了一下,强忍着鼻尖的酸涩,“所以,你也该休息够了吧?懒猪,都睡了七了……苏雨昨还,机构旁边那家你最喜欢的豆浆店推出了新品,你再不醒,我就要一个人去尝了哦……”
她像往常一样,自顾自地着这些琐碎的、带着点抱怨和诱惑的话语,试图用这些日常的烟火气,唤回他沉睡的意识。尽管,七来,从未得到过任何回应。
然而,今似乎有些不同。
就在她话音刚落的瞬间,她清晰地感觉到,自己一直握着的、姚浏那只冰冷的手,指尖极其轻微地、几不可察地动弹了一下!
木曲儿浑身一僵,呼吸瞬间停滞,眼睛猛地睁大,死死地盯着那只手,生怕刚才那一下只是自己过度期盼而产生的幻觉。
一秒,两秒……
就在她眼中的光芒即将黯淡下去时,那只手的手指,又轻轻地、带着一种无比艰难的意味,再次勾动了一下,这一次,动作比之前要明显些许!
不是幻觉!
“姚浏!”木曲儿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她猛地站起身,却又因为长时间的跪坐和情绪的巨大波动而一阵眩晕,差点摔倒。她稳住身形,双手紧紧握住他的手,俯身凑到他的耳边,声音带着哭腔,却又充满了狂喜的呼唤,“姚浏!你听到了对不对?你听到我话了是不是?醒醒!快醒醒!”
在她的声声呼唤中,姚浏那如同蝶翼般的长睫,开始剧烈地颤抖起来,仿佛在抵御着千斤重担,挣扎着想要睁开。他的眉心痛苦地蹙起,喉咙里发出极其微弱、如同呓语般的呻吟声。
木曲儿的心跳如同擂鼓,她不敢再大声呼唤,只是紧紧握着他的手,将温暖的力量源源不断地传递过去,目光一瞬不瞬地紧锁着他。
终于,在那漫长如同一个世纪的挣扎后,姚浏的眼睑,艰难地、缓缓地抬起了一条缝隙。
初时,那瞳孔是涣散的、失焦的,蒙着一层浑浊的迷雾,仿佛迷失在无尽虚空的旅人,找不到归途。他茫然地睁着眼,望着简陋的木制屋顶,眼神空洞,没有任何情绪,也没有对身边环境的认知。
“姚浏……”木曲儿的声音轻得如同羽毛,带着心翼翼的巨大喜悦,“你醒了?你看得到我吗?我是曲儿……”
她的声音,如同穿透迷雾的灯塔光芒,一点点地将姚浏涣散的意识拉回现实。他的瞳孔开始缓慢地移动,焦距一点点地凝聚,最终,落在了木曲儿那布满泪痕、却又因为狂喜而焕发出光彩的脸上。
他的眼神里,先是闪过一丝极度的茫然,仿佛在辨认这个出现在他视野中的人是谁。随即,那茫然如同潮水般退去,被一种深切的、仿佛隔世重逢般的眷恋与痛苦所取代。他的嘴唇极其轻微地翕动着,似乎想什么,却因为喉咙的干涩和身体的极度虚弱,只能发出一些破碎的气音。
木曲儿立刻领会,连忙端过旁边一直温着的清水,用的勺子,一点一点地、耐心地滋润他的嘴唇和口腔。
得到水分的滋润,姚浏似乎恢复了一丝气力。他极其缓慢地、仿佛每一个动作都耗费着巨大的精力,转动眼球,目光扫过这间陌生的木屋,最终,又回到了木曲儿的脸上。他的眼神中带着询问。
“我们在张大师的山间筑,这里很安全。”木曲儿立刻解释道,声音依旧带着哽咽,“你已经昏迷七了……那,你……”她想起那如同末日般的场景,声音再次颤抖起来,无法继续下去。
姚浏的眼中闪过一丝了然,随即被更深的疲惫所覆盖。他似乎连维持睁眼的力气都快没有了,眼睑又开始缓缓下沉。
“别睡!姚浏,别再睡了!”木曲儿慌了,轻轻拍着他的脸颊,声音带着哀求,“求求你,再看看我,再和我句话……”
或许是她的哀求起了作用,姚浏强撑着没有完全闭上眼睛,他的目光停留在木曲儿脸上,那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劫后余生的庆幸,有对她憔悴模样的心疼,有对那最终结果的探寻,更深处,似乎还隐藏着一丝……难以言喻的、仿佛窥见了某种可怕真相后的余悸。
他再次尝试开口,这一次,声音虽然依旧微弱如丝,却勉强能听清字节了。
“……曲……儿……”他呼唤着她的名字,每一个音节都像是从砂纸上磨过,带着粗粝的痛楚,“……你……没事……就……好……”
只是这简单的一句话,却让木曲儿的泪水再次决堤。她用力点头,泣不成声:“我没事,我没事!你吓死我了……我真的好怕……好怕你醒不过来……”
姚浏想抬手为她擦去眼泪,却发现手臂沉重得如同灌了铅,根本无法抬起。他只能艰难地动了动手指,在她掌心轻轻划动,以示安慰。
“……对……不……起……”他又断断续续地,眼神充满了愧疚,“让……你……担心……了……”
木曲儿只是摇头,将他的手贴在自己泪湿的脸颊上,感受着他微弱的生命力,心中充满了失而复得的巨大庆幸。
接下来的几,姚浏的状况在极其缓慢地好转。他清醒的时间逐渐变长,从最初只能维持几分钟,到后来可以断断续续地清醒一两个时。他能喝下一些流质的食物,也能在木曲儿的搀扶下,极其艰难地坐起来一会儿。
但他的身体依旧极度虚弱,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脸色始终是那种不健康的苍白,手脚冰凉,稍微几句话就会气喘吁吁,疲惫不堪。更让木曲儿感到不安的是,他偶尔会陷入一种莫名的怔忡状态。
有时,木曲儿正喂他喝着清粥,他会突然停下吞咽的动作,目光直直地望向虚空中的某一点,瞳孔微微放大,仿佛看到了什么不存在于这个时空的景象。那眼神,不再是昏迷初醒时的茫然,而是一种……带着预兆性的、混合着震惊、恐惧和一丝了然的复杂情绪。
每当这时,木曲儿呼唤他,他需要好几秒钟才能猛地回过神,眼神重新聚焦,但那一瞬间捕捉到的惊悸,却无法完全掩饰。他会勉强对她笑笑,“没事,只是有点走神”,然后若无其事地继续喝粥,或者将话题引开。
可木曲儿能感觉到,那不是简单的走神。她虽然失去了对他人情绪的模糊感知能力(随着碎片被归还,她的微弱能力似乎在逐渐消退),但她对姚浏的了解是刻入骨髓的。他眼底深处那抹挥之不去的阴霾,以及那偶尔掠过他眉宇间的、仿佛背负着沉重秘密的疲惫感,都让她心生疑虑。
她问过他,在那场极限爆发和漫长的昏迷中,是否发生了什么,或者……看到了什么。
姚浏总是避而不谈,只是用那双依旧深邃、却似乎比以往承载了更多东西的眼眸看着她,轻轻摇头,:“只是消耗太大,需要时间恢复。”然后,他会握住她的手,将她拉入怀中(尽管他的怀抱不再像以前那样坚实有力),下巴抵着她的发顶,用一种近乎贪婪的姿态汲取着她身上的温暖,低声道:“曲儿,别问,只要在我身边就好。”
他的回避,他的依赖,他眼底那隐藏得很深的恐惧……这一切都像是一根根细的针,密密地扎在木曲儿的心上。她不再追问,只是更加细心地照料他,用更多的陪伴和温柔,试图驱散他内心那不知名的阴影。
直到那一下午。
阳光正好,暖洋洋地透过窗棂,洒在木地板上。木曲儿扶着姚浏坐到窗边的藤椅上,为他盖好薄毯,然后拿起梳子,站在他身后,动作轻柔地为他梳理有些凌乱的头发。他的发质很好,黑而柔软,在阳光下泛着健康的光泽,与他此刻病弱的脸色形成鲜明对比。
木曲儿一边梳着,一边轻声哼唱着他们大学时都很喜欢的一首老歌。姚浏闭着眼睛,似乎很享受这片刻的宁静与温馨,苍白的脸上甚至泛起了一丝极淡的血色。
然而,就在木曲儿哼到副歌部分时,姚浏的身体猛地一震!
他倏地睁开了眼睛,瞳孔在瞬间收缩到了极致,那里面倒映的不再是窗外温暖的阳光和静谧的山景,而是某种……极其骇饶、仿佛来自未来时空的碎片!
他的呼吸骤然变得急促起来,胸膛剧烈起伏,脸色由苍白转向一种死灰般的青白!他放在膝盖上的手猛地攥紧了毯子,指节因为用力而发出咯咯的声响,手背上青筋暴起!
“不……不要!”他发出一声短促而惊恐的低吼,声音嘶哑,充满了绝望般的阻止意味。
木曲儿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梳子都掉在霖上。她慌忙绕到他面前,蹲下身,紧紧抓住他冰冷而颤抖的双手,急切地呼唤:“姚浏!姚浏你怎么了?你看到什么了?!”
姚浏的目光依旧死死地盯着虚空中的某一点,眼神空洞而恐惧,仿佛正目睹着一场无法挽回的悲剧发生。他的嘴唇哆嗦着,额头上瞬间沁出了大颗大颗的冷汗,沿着他消瘦的脸颊滑落。
几秒钟后,那恐怖的幻象似乎消失了。他猛地回过神,目光聚焦到木曲儿写满担忧和恐惧的脸上。巨大的、劫后余生般的庆幸与更深沉的后怕,如同潮水般涌上他的眼眸。
他一把将木曲儿紧紧地、紧紧地搂进怀里,力道之大,几乎让她窒息。他的身体在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如同秋风中最单薄的叶子,冰冷的汗水瞬间浸湿了她肩头的衣衫。
“曲儿……曲儿……”他将脸深深埋在她的颈窝,声音闷闷的,带着一种哭腔般的战栗,“对不起……对不起……”
木曲儿被他异常的举动和话语弄得心慌意乱,她回抱着他,轻轻拍着他的后背,试图安抚他激动的情绪:“没事了,没事了,我在这里,到底怎么了?你看到什么了?”
姚浏在她怀中剧烈地喘息着,过了好一会儿,那颤抖才稍稍平复了一些。他缓缓地松开她,双手却依旧紧紧抓着她的手臂,仿佛一松手她就会消失不见。他看着她,眼神里充满了无尽的痛苦、挣扎,还有一丝……仿佛做出了某种艰难决定的决绝。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什么,最终却只是化作一声沉重的、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的叹息。他抬起一只手,颤抖着抚上木曲儿的脸颊,指尖冰凉。
“曲儿……”他的声音沙哑而疲惫,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脆弱,“我……我好像……看到了一些……不该看到的东西……”
他的目光,缓缓下移,落在了自己那只苍白、修长、此刻却显得无比脆弱的手上。眼神之中,充满了对未知力量的恐惧,以及对那注定要付出的、沉重代价的清晰认知。
木曲儿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心中猛地一沉,一个可怕的猜测如同毒蛇般窜入她的脑海。
难道……那次极限的爆发,不仅仅消耗了他的生命力,还促使他的能力……进化了?
进化到了一个,可以窥视未来片段,却需要以生命为燃料的……恐怖层次?
窗外,阳光依旧明媚,山风轻柔,鸟鸣清脆。然而在这间的木屋里,一种比之前所有危机加起来还要令人窒息的寒意,正无声无息地弥漫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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