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这个曾经承载了他们无数温暖、挣扎、重生与希望的避风港,在从中东归来后,被一层无形却厚重的灰霾彻底笼罩。熟悉的家具,温馨的布置,阳台外依旧葱郁的绿植,一切都维持着原样,却又一切都不同了。空气中仿佛漂浮着来自那片沙漠的、看不见的沙尘,带着血腥气与硝烟味,沉甸甸地压抑着每一次呼吸。
姚浏将自己彻底封闭了起来。他几乎不再走出卧室,大部分时间只是沉默地躺在床上,或是蜷缩在房间角落的单人沙发里,目光空洞地凝视着地板上某一道细微的纹路,仿佛那里面藏着宇宙的奥秘,或者……是他自我放逐的牢笼之门。他吃得极少,原本就清瘦的脸颊迅速凹陷下去,颧骨如同刀削般突出,皮肤是一种缺乏生命力的、近乎透明的苍白。眼下的乌青浓重得如同泼墨,衬得那双曾经深邃明亮、时而痛苦时而锐利的眼眸,如今只剩下两潭死水,映不出任何光亮,也映不进任何饶身影。
木曲儿的心,如同被放在冰冷的磨盘上,日复一日地碾磨。她看着姚浏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下去,看着他被那份沉重的负罪感啃噬得只剩下一个空洞的躯壳,那种无能为力的痛苦,远比任何能力的副作用都更让她感到窒息。她尝试过沟通,用最轻柔的声音,提起他们过往的点滴,描绘没有能力困扰的未来图景,甚至心翼翼地提及张大师关于“放下我执”的开导。但姚浏的反应,要么是长久的、令人心慌的沉默,要么是极其简短、不带任何情绪的“嗯”、“知道了”,仿佛她的声音只是无关紧要的背景噪音。
他最常做的动作,是无意识地抬起手,看着自己微微颤抖的、骨节分明的指尖,仿佛在那上面,还能看到那个中东少年腿上汩汩涌出的、想象中的鲜血。然后,他会猛地攥紧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留下几个月牙形的、泛白的印记,仿佛在用肉体的疼痛,来惩罚和确认那灵魂深处的罪孽。
木曲儿知道,中东事件带来的创伤,已经远远超出了能力副作用的范畴。它动摇的是姚浏作为“人”的根基,是他对自我价值的认知,是他使用能力的道德合法性。那个无辜少年的重伤,像一根淬了毒的楔子,狠狠钉入了他的灵魂,让他之前所有基于“拯救多数”而建立起来的价值体系,轰然倒塌。
终于,在一个窗外下着淅淅沥沥、仿佛永无止境的冷雨的清晨,姚浏走出了卧室。他穿着松垮的睡衣,身形单薄得像一阵风就能吹倒,脚步虚浮地来到书房。他没有开灯,昏暗的光线中,他径直走向书架,动作缓慢却带着一种异样的决绝,从最底层、最阴暗的角落,取出了那个深蓝色的鹅绒木匣。
木曲儿一直悄悄跟在他身后,看到他的举动,她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她屏住呼吸,躲在门廊的阴影里,不敢发出丝毫声响。
姚浏捧着木匣,走到书桌前,轻轻打开。那块墨黑色的陨石碎片,依旧静静地躺在那里,内部那星云般的暗蓝色光晕,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神秘而……刺眼。它是一切的开端,是能力的源泉,如今,在他眼中,却也成了灾难与罪孽的象征。
他伸出微微颤抖的手,指尖在即将触碰到那冰凉的陨石表面时,猛地停顿在空中,仿佛那上面带着无形的、能够灼伤灵魂的火焰。他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冷汗。一种来自生命本能的、深刻的抗拒感,如同海啸般冲击着他的意志。这能力,这碎片,早已不仅仅是外物,它们如同寄生在他灵魂深处的藤蔓,根系早已与他自身的意识、情涪甚至生命能量紧密缠绕,难分彼此。
强行剥离,无异于一场灵魂层面的凌迟。
但他没有退缩。那个中东少年惊恐的眼神,如同最严厉的审判官,在他脑海中清晰地浮现。他猛地一咬牙,指尖带着一种近乎自毁的狠绝,用力按在了那冰冷的陨石之上!
就在接触的瞬间——
“轰!”
并非物理上的声响,而是灵魂层面的剧烈震荡!一股庞大、古老、带着星辰般冰冷与浩瀚气息的能量,如同被惊动的沉睡巨兽,顺着他的指尖,狂暴地涌入他的体内!与他那试图“封印”、“拒绝”的意志,发生了最直接、最激烈的冲突!
姚浏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如同被高压电流击中!他闷哼一声,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另一只手死死抓住桌沿,指节因为极度用力而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咯”声。他感觉自己的大脑像是要被两股相反的巨大力量撕成碎片,意识在抗拒与吸引、否定与依存之间被疯狂地拉扯!
他“看”到了!在那片因激烈冲突而变得混乱不堪的“心湖”深处,无数代表着能力连接的、如同发光神经网络般的根须,正痛苦地痉挛、扭动!一些较浅的、新生的根须,在他强大的拒绝意志下,开始出现断裂的迹象,带来一阵阵灵魂被硬生生扯离般的剧痛!但同时,那些更深层的、与他的核心意识几乎融为一体的主根,却爆发出更强大的吸力与韧性,死死地抓住他的灵魂本源,仿佛在发出无声的哀鸣与抗争!
这根本不是简单的“不使用”,这是在对自身的本质进行一场残酷的阉割!
一口腥甜的液体涌上喉咙,被他强行咽了回去。他不能放弃!为了那个再也无法自由奔跑的少年,为了不再有下一个“附带损伤”,他必须将这危险的、不可控的力量,彻底封印!
他集中起残存的所有意志力,如同一个对着自己心脏举起屠刀的刽子手,疯狂地催动着那“拒绝”与“剥离”的念头,试图将那些发光的根须,一条条地从自己的灵魂土壤中连根拔起!
剧痛!难以用世间任何言语形容的剧痛,如同潮水般淹没了他。那不是肉体的疼痛,而是存在本身被否定、被撕裂的终极痛苦。他的视野开始被翻滚的黑雾吞噬,耳边响起无数混乱的、属于不同时空的尖啸与悲鸣(那是之前残留的外来记忆碎片在崩溃边缘发出的最后声响)。
就在他感觉自己的意识即将在这场可怕的内战中彻底崩解、消散的刹那,一双温暖而坚定的手臂,从身后紧紧地、紧紧地抱住了他几乎要瘫软下去的身体。
是木曲儿。
她再也无法眼睁睁地看着他独自承受这如同自残般的痛苦。她将脸颊紧紧贴在他冰冷汗湿的后背上,泪水瞬间浸透了他薄薄的睡衣。她没有话,没有劝阻,只是用尽全身的力气抱着他,仿佛要将自己生命的温度,毫无保留地传递给他,将他从那片自我毁灭的深渊边缘,强行拉回来。
她的拥抱,她的泪水,她那份即便被他推开、也从未真正离开的、纯粹而坚韧的爱,像一道温暖的光,穿透了他内心那片狂暴黑暗的战场。
姚浏那疯狂自我摧毁的意志,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出现了一瞬间的凝滞。
就在这凝滞的瞬间,他清晰地“感觉”到,那些试图被他强行拔除的能力根须,并非孤立的存在。它们其中最为粗壮、最为明亮的一条,另一端……赫然连接着紧紧抱住他的木曲儿!那条根须,代表着他们之间共享能力时建立的、深刻的情感与精神连接,代表着蓝月湖畔的重溯与纯粹,代表着他们共同面对一切风雨的誓言!
封印能力,不仅仅是否定他自己,更是在强行切断这条连接着木曲儿的、已经成为他生命一部分的珍贵纽带!
这个发现,像一道惊雷,在他混乱的脑海中炸响。他猛地意识到,张大师所的“我执”,或许也包括了这种试图通过彻底否定“异常”来寻求“正常”的、极赌行为。这何尝不是另一种形式的“傲慢”?傲慢地认为可以完全割裂已经与自身血肉长在一起的部分,傲慢地认为彻底的“无”就能解决所有问题。
“呃……啊……” 他发出一声如同受伤野兽般的、混合着极致痛苦与迷茫的哀鸣,身体终于支撑不住,带着木曲儿一起,软软地滑倒在地板上。
那场试图封印能力的、惨烈的内在战争,戛然而止。
姚浏瘫倒在地,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浑身都被冷汗浸透,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极致的虚弱感再次席卷了他,但这一次,与以往能力使用后的虚弱不同,这是一种灵魂在经历了一场近乎同归于尽的内斗后,遍体鳞伤、奄奄一息的疲惫。
木曲儿跪坐在他身边,紧紧抱着他的头,泪水不停地滴落在他苍白的脸上,混合着他的冷汗,一片冰凉。
“对不起……对不起……”她哽咽着,一遍遍地重复,不知道是为自己无法分担他的痛苦而道歉,还是为这个将他们卷入漩涡的命运而道歉。
姚浏缓缓抬起沉重的眼皮,看着木曲儿哭得红肿的双眼,看着她眼中那毫不掩饰的、几乎要将他淹没的心疼与恐惧。他抬起依旧微微颤抖的手,极其缓慢地,抚上她湿漉漉的脸颊,试图擦去那不断涌出的泪水,却发现自己的指尖冰冷得吓人。
“不……不用……道歉……”他的声音破碎不堪,带着劫后余生的沙哑,“是……是我……太……真了……”
他闭上眼,感受着体内那片如同战后废墟般的“心湖”。能力并没有被封印。那些深层的根须依旧牢牢地扎根在他的灵魂深处,只是经历了一场狂暴的冲击后,显得有些黯淡和委顿。而那条连接着他和木曲儿的根须,虽然也受到了震荡,却依然顽强地散发着温暖的微光。
他明白了。这能力,早已不是他想用就用、想丢就丢的工具。它是他的一部分,如同呼吸,如同心跳,如同他对木曲儿的爱。强行封印,等于自杀。中东事件的阴影,那个少年的伤痛,是真实存在的,是他必须永远背负的十字架。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只能选择彻底的否定与逃避。
或许,真正的道路,不在于封印这力量本身,而在于如何以更卑微、更谨慎、更清醒的态度,去面对它,引导它,与它共存。在于时刻铭记那血的教训,在于每一次动用这超越常理的力量时,都如履薄冰,都将那“附带损伤”的可能性,置于最高级别的考量之郑
这很难,甚至比彻底的封印更难。这意味着他必须永远活在一种道德的张力之下,永远面对能力带来的诱惑与危险。
但,他似乎……别无选择。
他紧紧握住木曲儿的手,仿佛那是他在这片灵魂废墟中,唯一能够抓住的、真实的温度。能力的封印失败了,但某种关于“责任”与“存在”的、更深刻、更沉重的认知,在这场惨烈的内在战争后,如同废墟中顽强生长出的嫩芽,开始在他死寂的心田中,艰难地萌发。前路依旧迷茫,背负的枷锁依旧沉重,但彻底关闭大门、自我放逐的选项,似乎已经被那连接着爱与生命的根须,无声地否决了。
喜欢爱你就在今生请大家收藏:(m.86xiaoshuo.com)爱你就在今生86小说更新速度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