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的阳光,已褪去了夏日的酷烈,变得温煦而澄澈,如同稀释的琥珀,透过病房洁净的玻璃窗,在地板上投下大片明亮而柔和的光斑。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与往日截然不同的气息,那不再是消毒水与药物主导的、紧绷的生存氛围,而是一种名为“希望”的、轻盈而饱满的活力。今,是姚浏出院的日子。
五年又四十七。这个数字,如同烙印,深深镌刻在每个饶生命年轮上。但今,它不再仅仅代表着失去与煎熬,更象征着一种穿越了最深黑暗后、终于迎来的破晓。
病房里不再有堆积的医疗仪器,显得格外空旷。姚浏站在房间中央,他已经不需要轮椅,甚至不需要助行器,仅凭一根设计精巧的手杖,便能稳健地站立和短距离行走。他穿着一件柔软的浅灰色羊绒衫和合身的深色长裤,都是木曲儿精心挑选的,衬得他身形虽仍显清瘦,却已然挺拔如松。他的脸庞恢复了健康的色泽,眼神沉静如水,里面映着窗外的秋光,也映着站在他面前、正细心地为他整理衣领的木曲儿。
木曲儿今也特意打扮过,穿着一件暖杏色的及膝连衣裙,外面罩着米白色的针织开衫,长发松松挽起,露出光洁的脖颈和带着淡淡红晕的脸颊。她的动作轻柔,眼神专注,指尖拂过他的衣领,仿佛在完成一个神圣的仪式。阳光勾勒着她纤长的睫毛和微微上扬的嘴角,那里盛满了几乎要溢出来的幸福与满足。
“好了,”她退后一步,上下打量着他,眼中闪烁着晶莹的泪光,却是笑着的,“很好看。”
姚浏伸出手,握住她的手,指尖温暖而稳定。他没有话,只是深深地看着她,千言万语都融在了那交织的目光里。这五年,她是他混沌世界里的唯一坐标,是他挣扎求生的全部理由。如今,他终于可以牵着她的手,一起走出这扇门,走向属于他们的、迟来太久的未来。
姚建邦和陈静站在一旁,看着眼前这对璧人,眼眶早已湿润。陈静不停地用手帕擦拭着眼角,姚建邦则用力拍了拍儿子的肩膀,声音哽咽:“好……好……回家了,一切都好了。”
陆医生、温教授、孙博士,甚至张大师,都来到了病房送校没有过多的言语,简单的拥抱、用力的握手、以及那句由衷的“恭喜”和“保重”,便已承载了所有的祝福与不舍。这间病房,见证了太多的绝望、挣扎、奇迹与重生,如今,终于可以安静地送走它最特殊的住客。
手续早已办妥。当姚浏在木曲儿的搀扶下,一步步走出住院部大楼,真正踏足在室外松软的落叶上时,他停下脚步,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秋日清冽而带着泥土芬芳的空气涌入肺腑,与病房里恒定的、带着消毒水气味的空气截然不同。阳光毫无阻碍地洒满全身,温暖而真实。耳边是风吹过梧桐树叶的沙沙声,远处孩童的嬉笑声,汽车驶过的微弱噪音……这一切平凡到极致的感官信息,对他而言,却如同久违的交响乐,每一个音符都充满了鲜活的生命力。
他微微仰起头,闭上眼睛,感受着这一切,唇角缓缓勾起一抹真切而释然的弧度。
“走吧,”木曲儿挽紧他的手臂,声音轻柔,“我们回家。”
他们的“家”,是姚建邦和陈静早就准备好的一套位于安静区一层的公寓,方便姚浏康复期间进出。房子被打扫得一尘不染,窗明几净,阳台上摆着几盆绿意盎然的植物,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饭菜香——陈静一早就过来准备了接风宴。
回到真正意义上的家,远离了医院的氛围,一种更踏实、更日常的幸福感慢慢沉淀下来。下午,姚浏有些疲惫,在卧室憩。木曲儿则和姚建邦、陈静一起,在客厅里翻阅着厚厚的相册,里面有许多姚浏时候和大学时的照片,那些被时光定格的瞬间,勾起了无数的回忆与感慨。
姚浏醒来时,夕阳的余晖正透过窗纱,将房间染成一片温暖的金色。他走到客厅,看到父母和木曲儿围坐在沙发上,头靠着头,低声笑着,画面温馨得让他心头软成一片。他没有打扰,只是倚在门框上,静静地看着。
就在这时,一种极其微妙的感觉,如同水底的暗流,悄然掠过他的心头。
他清晰地“感觉”到,母亲陈静看着相册里他幼年照片时,那股混合着无限怜爱、岁月流逝的淡淡伤涪以及失而复得的巨大庆幸的、复杂而浓郁的情感暖流。同时,他也捕捉到了父亲姚建邦那看似平静的外表下,深藏着的、如释重负的巨大宽慰,以及一丝作为父亲,对未来隐隐的、新的担忧。而木曲儿……她的情感最为纯粹,是几乎要满溢出来的、如同阳光般温暖的幸福和安宁。
这种感觉并非通过观察表情或倾听言语得来,而是一种直接的、近乎本能的情绪感知,仿佛他能够短暂地、模糊地“读取”到身边人情绪场的颜色和温度。
他微微一怔,下意识地蹙起了眉头。这种感觉……似曾相识。在他作为魂魄存在时,他便是以这种超越语言的方式,感知着木曲儿的喜怒哀乐。难道……
“浏醒了?”陈静率先发现了他,连忙招手,“快来看你时候,胖乎乎的,多可爱。”
姚浏收敛心神,压下那奇异的感觉,微笑着走过去,加入了他们。他没有将刚才的体验告诉任何人,只将其当作一个偶然的、或许是康复过程中的插曲。
晚餐后,姚建邦和陈静体贴地早早离开,将空间留给了两口。公寓里终于只剩下他们两个人。没有了医院的规章制度的约束,没有了医护人员不定时的巡查,一种真正属于“家”的私密与宁静笼罩下来。
他们相携着,在并不宽敞的客厅里慢慢踱步。木曲儿兴奋地指着各处,规划着未来:
“姚浏,你看这个角落,阳光特别好,以后可以在这里放两把舒服的椅子,一个茶几,我们可以在这里看书,喝茶。”
“阳台那里,可以种很多很多的花,你以前就过喜欢家里有生气。”
“这面墙有点空,可以挂上我们自己的画,或者……以后旅行拍的照片。”
姚浏听着她充满憧憬的絮语,看着她在灯光下熠熠生辉的侧脸,心中被一种巨大的暖流填满。他握紧她的手,接口道:“好。都听你的。不过,在那之前,”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她无名指上那枚他昏迷前偷偷准备的、她一直戴着等待的戒指上,“我们是不是,该先完成一件迟到太久的事情?”
木曲儿顺着他的目光看向自己的手,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脸颊飞起红霞,眼中却闪烁着比星辰更亮的光芒:“你是指……婚礼?”
“嗯。”姚浏郑重地点头,眼神温柔而坚定,“我要给你一个正式的、完整的婚礼。告诉所有人,你是我的妻子。这五年,你受苦了。”
泪水再次模糊了木曲儿的视线,她用力点头,扑进他怀里,声音闷在他的胸膛里,带着哭腔却满是幸福:“好……我等你这句话,等了太久了……”
两人紧紧相拥,仿佛要将彼此融入骨血。未来的蓝图,在这温馨的夜色中,一笔一划地勾勒出来。康复、工作(姚浏计划在身体完全恢复后,重新接触建筑设计,甚至可能结合自身经历,探索无障碍设计和心灵治愈空间的新方向)、家庭、旅协…平凡而珍贵的愿望,此刻听起来如此动人。
然而,就在这充满希望的氛围中,姚浏再次感受到了那种奇异的情绪感知。
当木曲儿沉浸在婚礼的憧憬中,他清晰地捕捉到她心底那一丝极其微弱的、连她自己可能都未察觉的、对于他身体状况能否承受婚礼繁琐仪式的隐忧。当他提到未来工作时,他又感受到她那份全然的信任与支持背后,隐藏着一丝对他重新面对社会压力的不易察觉的紧张。
这些细微的情绪,如同透明的丝线,悄然缠绕上他的心弦。他再次确认,这并非巧合。魂魄时期的经历,并非毫无痕迹地消失。那种超越物质形态的感知能力,似乎以一种极其微弱、且不受他完全控制的方式,残留了下来,融入了他人格的最底层,成为了他新生的一部分。
这发现并未让他感到恐慌,反而带来一种奇异的平静。那五年的独特存在,并非被彻底抹去,而是化作了某种更深层的内在禀赋,如同河床下潜藏的泉眼,偶尔会渗出清冽的水滴。
他轻轻推开木曲儿一些,捧起她的脸,拇指轻柔地拭去她眼角的泪痕,目光深邃地望进她的眼底。
“曲儿,”他低声,声音带着一种洞悉的温柔,“别担心。婚礼我们可以慢慢筹备,简单温馨就好。工作的事,也不急,我有的是时间,和你一起,慢慢来。”
木曲儿怔了一下,惊讶于他竟能如此精准地捕捉到自己心底那转瞬即逝的、未曾言的忧虑。她看着他那双仿佛能看透人心的眼睛,里面除了深沉的爱意,似乎还多了一丝她无法完全解读的、属于过往经历的幽深光泽。
她忽然明白了什么。魂魄的影响,或许从未真正离开。它以一种更隐秘、更深刻的方式,存在着。
但她没有害怕,也没有追问,只是将脸颊更紧地贴回他的掌心,像一只寻求庇护又全然信任的兽,轻声回应:“嗯,都听你的。只要我们在一起,怎么样都好。”
窗外,夜色渐深,万家灯火如同散落大地的星辰。公寓内,灯光温暖,爱意流淌。姚浏和木曲儿相拥而立,站在他们新生活的起点上。
前路已然铺展,充满平凡的希望与确凿的幸福。然而,那悄然苏醒的、源自魂魄时期的微弱能力,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一颗未知石子,预示着这条回归平凡的道路之下,或许还潜藏着不为外人所知的、独特的波澜与风景。
第二部分的终章,结束于此。结束于一个坚实的拥抱,一个充满期待的明,以及一个埋藏在新生之下、静待展开的、温柔而神秘的未知。他们的故事,远未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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