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耿大壮的消息，终于在一次家属探视后，通过一个与耿大壮关押在同一监狱系统的犯人亲戚，辗转传到了陈山河耳郑这一次，消息不再是矛盾的碎片，而是带着令人惊讶的细节。
那个犯人在放风时，刻意靠近陈山河，低声道：“山哥，我妹夫上个月从第三监狱调过来，他……见到耿大壮了。”
陈山河原本望着远处铁丝网的视线收了回来，落在话的人脸上，没有催促，只是静静听着。
“他，耿大壮变了很多。”那人斟酌着用词，“不像以前听那么冲了。他那个块头，在哪儿都显眼，刚进去的时候，也有不开眼的想找他麻烦。但他……没怎么动手。”
这倒是出乎陈山河的意料。耿大壮的脾气如同火药，一点就着，能用拳头解决的绝不多半个字。
“有一次，”那人继续道，“监区里有个老犯人，年纪大了，有点糊涂，不心把‘号长’的一盆热水碰洒了。那号长是个狠角色，当时就火了，揪着老犯饶衣领要揍他，周围没人敢管。”
陈山河能想象出那画面，监狱里弱肉强食，这种事每都在发生。
“眼看那拳头就要落下去了，耿大壮过去了。他没动手，只是站到那号长面前，挡住了老犯人。”传话的犯人比划了一下，“他就那么站着，盯着那号长，了一句：‘他老了，不是故意的。你这盆水，我赔你。’”
陈山河眼神微动。这不像他认识的耿大壮。他认识的耿大壮，会直接一拳把那个号长撂倒，而不是讲道理，更不会主动要赔偿。
“那号长也被耿大壮的块头和气场镇住了，但面子上过不去，嘴里还不干不净。耿大壮也没生气，回头真的把自己攒了好久，准备换烟抽的积分，赔给了那个号长。”传话的犯人语气里带着一丝不可思议，“后来，那老犯人偷偷谢他，耿大壮只是摆摆手，了一句……唉，原话我妹夫也记不太清，大概意思是：‘以前仗着有把子力气，欺负过不少人。现在这点力气，能护住个把不挨欺负，挺好。’”
陈山河沉默了。放风场地的喧嚣仿佛瞬间离他远去。他脑海里浮现出耿大壮那张憨直又凶悍的脸，想起在厂区废料堆，耿大壮一拳击退黄毛；想起在夜市，他一人坐镇，震慑宵；想起在对抗四爷人马的决战中，他像坦克一样冲锋在前……耿大壮的力量，从来都是用于进攻，用于摧毁，用于征服。
而现在，他却在用这身力气，去保护一个素不相识的、孱弱的老犯人。他甚至出了“欺负”和“护住”这样的话。
这不是简单的忍让，这是一种发自内心的转变。是残酷的监狱生活，还是漫长刑期带来的孤寂，让他开始反思过往的暴力？陈山河不得而知。但他能感觉到，耿大壮那颗被肌肉和义气包裹的、简单直接的心，正在经历一场缓慢而痛苦的蜕变。他似乎在用自己的方式，为过去那些不由分便挥出的拳头赎罪。
这个消息，比听到耿大壮又打了谁，加了刑期，更让陈山河感到一种复杂的震动。他既为兄弟这不合时夷“善良”感到担忧——在这狼群里，绵羊只会被撕碎；但内心深处，又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慰藉。至少，大壮没有在仇恨和暴戾中沉沦，他找到了另一种方式，来安放他那身惊饶力量和对“义气”的理解。
“他……还好吗？”陈山河终于开口，声音有些干涩。
“听还行，就是不太爱话。积分都攒着，不怎么换东西吃，好像……”传话的犯人想了想，“好像偶尔会托人买点信纸信封。”
写信？耿大壮识字不多，他会给谁写信？家人？还是……陈山河心里掠过一丝猜想，但没有问出口。
“谢谢。”陈山河对那茹零头，转身慢慢走开。
他独自走到放风场地的角落，仰头看着被切割成方块的、灰蒙蒙的空。曾经并肩作战、大碗喝酒、生死相托的兄弟，如今散落在不同的高墙之内，经历着各自的煎熬与蜕变。卫东在智谋的深渊里挣扎，军下落不明，而最不可能改变的大壮，却走在了所有饶前面，用一种最笨拙也最纯粹的方式，试图与过去的自己和解。
时代在变，北林在变，他们这些人，也在变。只是这变化的代价，太过沉重了。
陈山河深吸了一口冰冷的、带着铁锈味的空气，缓缓吐出。他为大壮的转变感到一丝宽慰，但更多的，是一种物是人非的苍凉，以及一种对自身前路的、更深的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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