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守所和专案组的审讯室里，空气仿佛凝固成了沉重的冰块，压得人喘不过气。然而，在这片冰冷的肃杀之下，一股更加隐秘而致命的暗流正在汹涌——曾经看似坚不可摧的“兄弟”情义与攻守同盟，在法律的铁拳和求生本能的夹击下，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分崩离析。
耿大壮所在的审讯室，气氛依旧带着火药味，但性质已然不同。最初的愤怒咆哮和顽固抵抗，在经过连日的高压审讯、证据出示，以及得知陈山河已经全面认罪、胡军揽下部分重责的消息后，逐渐转变为一种焦躁不安的挣扎。他像一头被拔掉了尖牙、困在笼中的野兽，徒劳地撞击着栏杆，却发现栏杆纹丝不动，反而让自己遍体鳞伤。
“耿大壮！”张警官的声音如同冰冷的铁钉，一下下敲打着他紧绷的神经，“胡军已经交代了，宋老六那个会计失踪前，是你带人去找的他！‘让他闭嘴’这个指令，是陈山河下的，但具体怎么做，是你耿大壮‘领会’并执行的！你还想扛到什么时候？替谁扛？！”
一份模拟的、标注了关键时间点的行动轨迹图被推到他面前。另一份，是胡军证言中提及的、听到耿大壮回来后含糊汇报“处理干净了”的笔录节选。
耿大壮瞪着布满血丝的眼睛，胸口剧烈起伏。“放屁！军他胡袄！老子当时就是吓唬了那孙子一下，让他滚出北林！他后来去哪了，关我屁事！”他依旧在否认最核心的指控，但声音里的底气明显不足，反复强调的“吓唬”和“不知道下落”，反而透露出他清楚此事的分量。
“吓唬？”李警官冷笑一声，拿起另一份文件，“我们找到帘年跟在那个会计身边的马仔，他可是，你们当时下手不轻，会计是带着伤离开的！之后才失踪的！这笔账，你怎么算？！”
这是警方新近取得的突破，虽然仍无法直接证明失踪与耿大壮有必然联系，但极大地动摇了其“只是吓唬”的辩解。
耿大壮喘着粗气，汗水从额角滑落。他感觉四面八方的墙都在向他挤压过来。山河哥认罪了，军把能揽的都揽了，外面那些曾经称兄道弟的手下，为了自保，还不知道出了多少乱七八糟的东西……自己再硬扛下去，所有的屎盆子是不是都要扣到自己一个人头上？
一种被抛弃、被背叛的恐慌，混合着对未知刑罚的恐惧，开始侵蚀他原本简单的头脑。
与此同时，在另一间审讯室里，针对胡军的讯问也在同步进校与耿大壮的焦躁不同，胡军始终保持着一种近乎殉道者的平静。他对自己揽下的罪行供认不讳，细节清晰，逻辑连贯，将许多模糊的指令主动明确为自己的“过度执斜或“擅自行动”。
然而，经验丰富的审讯人员并没有被他这种“自我牺牲”的姿态完全迷惑。
“胡军，你口口声声打断刀疤刘的腿是你为了立威，擅自做主，下手重了。但根据我们掌握的其他证据，包括当年在场人员的回忆，陈山河当时就在不远处看着，事后也没有任何责备你的表示，反而对你更加重用。这你怎么解释？”
“我……我当时动作快，山河哥可能没看清。后来他重用我，是因为我别的方面做得好。”胡军的回答依旧滴水不漏，但微微蜷缩的手指暴露了他内心的紧张。
“那么，李宏伟那个经理被打成重伤，你声称是你传递了‘教训’的指令，但误解了陈山河的意思，把‘轻微教训’理解成了‘重手’。可我们查获的你们内部的通讯记录显示，在那之前，陈山河曾多次在类似场合下，使用过‘往死里打’、‘不留后患’这样的字眼。你对这些记录作何解释？难道每次都是你‘误解’？”
压力持续施加。警方不再满足于他主动交代的部分，开始深挖他那些试图替陈山河遮掩的细节，要将他编织的“保护网”撕开缺口，迫使他承认陈山河在关键问题上的直接责任和明确意图。
胡军的额头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他感觉自己像是在走钢丝，一边要维持自己顶罪的姿态，一边又要应对警方越来越精准的质疑。他沉默的时间越来越长，每次开口前都需要更久的思考。
而在看守所的监区内，那种无形的恐慌和自保心态，如同瘟疫般在那些层级较低、但同样涉案的成员中蔓延。他们被分别关押，轮流提审。曾经在“山河集团”这面大旗下耀武扬威的“大哥”、“头目”们，如今都成了热锅上的蚂蚁。
“放风”时的短暂接触，眼神交换间不再是往日的嚣张，而是充满了猜忌和试探。
“听‘疤脸’把他以前帮东哥处理‘脏活’的事都撂了……”
“‘老鼠强’那王鞍，为了减刑，把咱们以前去收账时多拿了人家钱的事都捅出来了！”
“妈的，现在谁都不可信！谁知道下一个进去的会不会把我也卖个干净？”
“早点交代算了，争取个宽大处理，总比被人家卖了强……”
这种情绪在单独审讯时被迅速放大。当警方拿出其他同案犯的证言（有些是真实的，有些是审讯策略）进行质证时，心理防线本就脆弱的他们，很容易就产生了“别人都了，我再不就亏了”或者“他不仁就别怪我不义”的想法。
于是，指认和揭发开始像雪崩一样发生。
有人为了证明自己态度好，主动交代了之前隐瞒的、参与过的其他寻衅滋事或额敲诈。
有人为了减轻自己的罪责，开始指认其他人在某些事件中下手更狠，或者私吞了团伙的钱财。
甚至有人开始攀咬，将一些可能只是听、或者仅有模糊关联的事情，也得有鼻子有眼，试图搅浑水，为自己争取“立功”表现。
这些来自内部的、往往带着个人情绪和夸大其词的口供，虽然需要仔细甄别，但无疑为警方提供了更多核实线索和交叉攻击的弹药，也让那个曾经看似铁板一块的犯罪组织内部，变得千疮百孔，人人自危。
王建军坐在指挥中心，看着不断汇总上来的、充斥着“某某指认某某”、“某某揭发某某”的新笔录摘要，脸上没有任何喜悦的表情。这种内部的瓦解，固然有利于案件的侦办，但也让他看到了人性在极端压力下的丑陋与脆弱。所谓的江湖义气，在冰冷的法律和自身的生存面前，竟是如此不堪一击。
他拿起一份报告，是关于在逃的刘卫东的最新搜捕进展，依旧没有突破性发现。他放下报告，目光深沉。
堡垒，总是从内部被攻破的。
陈山河的帝国，如今正被它曾经的构建者们，亲手拆解成一堆供法律审判的碎片。
而这，或许正是所有背离法治、建立在暴力与利益之上的团体的最终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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