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胸外科的医生办公室，永远弥漫着咖啡、消毒水和纸张混合的独特气味。林默坐在属于自己的工位前，屏幕上是刚分到他名下的三个病如子病历。
第一个，风湿性心脏病，二尖瓣重度狭窄，等待手术。常规病例。
第二个，冠心病，三支病变，内科治疗效果不佳，建议搭桥。也是常规。
第三个，先性心脏病，室间隔缺损（VSd）。
林默的目光在第三个病例上多停留了几秒。患者是个十六岁的男孩，名叫刘晓宇，从病历记录和入院后的初步检查来看，是一个常见的膜周型室缺，缺损大中等，已经引起了轻度的肺动脉高压，手术指征明确。
这类手术在心胸外科属于基础术式，通常由高年资主治医师主刀，甚至一些优秀的住院医也能在上级指导下完成一部分操作。按理，这该是科室里“抢着要”的练手病例。
然而，这份病历在系统里挂了两，才最终划到了林默名下。
“林医生，”住院总医师李斌走过来，表情有些微妙，指了指刘晓宇的病历，“这个VSd，高副主任交代了，让你来负责。他……你是年轻人，需要多积累这种常规手术的经验。”
话得冠冕堂皇，但办公室里几个竖着耳朵听的医生心里都跟明镜似的。VSd修补术确实是基础，但也正因为基础，才更考验术者的基本功——心内操作的空间涪缝合的精准度、对传导束的避让……任何一个细微的失误，都可能导致术后残余分流、房室传导阻滞等并发症。
把一个“简单”病例交给一个刚立了大功、风头正劲的新人，表面是给机会，实则暗藏考验。做好了，是应该的；但凡出一点瑕疵，立刻就会有人跳出来：“看，也就是运气好，碰上疑难杂症能瞎猫碰上死耗子，基本功根本不扎实。”
林默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点零头：“好。”
他点开刘晓宇的超声心动图动态视频，仔细看了起来。二维图像显示确实是典型的膜周部缺损。但他操控鼠标，反复调整着图像切面，目光落在彩色多普勒血流显像上那束穿过室间隔的异常血流信号上。
【苍生医典】无声运转，将动态超声图像与他脑海中海量的解剖图谱、变异案例进行比对、模拟。
“林医生，病历有什么问题吗？”张浩凑过来声问。他现在对林默是真心佩服加好奇。
林默指着屏幕上一帧不太起眼的图像：“你看这里，血流束的宽度在收缩中晚期似乎有细微的变化，而且流速峰值比预估的稍低。”
张浩瞪大眼睛看了半，茫然地摇摇头：“呃……好像是有那么一点？不过这都在正常误差范围内吧？超声科的报告也没提异常。”
“报告是基于标准切面和大概率。”林默关掉图像，语气平淡，“但心脏在跳动，很多东西是静态图像看不到的。”
他没有再多，起身道：“我去看看病人。”
病房里，少年刘晓宇有些紧张地躺在床上，旁边是他的父母，看起来是普通的工薪阶层，脸上写满了对儿子的担忧和对医生的敬畏。
“林医生是吧？”刘父搓着手，“我们晓宇这个手术……听您医术很高明，拜托您了。”
林默例行公事地进行了体格检查，听诊器里，胸骨左缘第三、四肋间那粗糙响亮的全收缩期杂音非常典型。他询问了病史，查看了各项检查指标。
一切似乎都在指向那个“简单”的室缺。
但就在林默准备离开时，他看似随意地问了一句：“平时运动后，除了常见的气喘，有没有出现过一过性的头晕，或者眼前突然发黑的情况？”
刘晓宇愣了一下，努力回想：“好像……有过一两次，跑完一千米测试后，眼前黑了一下，但很快就好了。我没太在意，以为是跑太猛了。”
刘母立刻紧张起来：“医生，这个有关系吗？严不严重？”
“只是一个需要排查的细节，不一定有关。”林默安抚道，眼神却微微沉凝。
回到办公室，他立刻开出了新的检查单：心血管增强ct三维重建。
“ct？”李斌看到系统里弹出的申请，有些错愕，找到林默，“林医生，一个单纯的VSd，超声诊断很明确了，没必要做ct吧？增加患者费用和辐射暴露。”
高远正好也在旁边，闻言扶了扶眼镜，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是啊，林医生。我们不能因为有零名气，就搞过度医疗啊。要相信辅助科室同事的判断嘛。”
林默抬起头，目光平静地看向高远和李斌：“超声提示可能存在多发微筛孔或薄弱区域，常规切面可能遗漏。ct重建可以更直观地显示缺损周边结构，排除可能存在的并发畸形，避免术中意外。这是基于患者安全考虑的必要检查。”
他的理由充分且专业，直接扣上了“患者安全”这顶大帽子，让高远一时无法反驳，只能脸色不太好看地哼了一声：“希望你不是在浪费医疗资源。”
ct检查第二就完成了。
当三维重建图像清晰地显示在屏幕上时，李斌和闻讯凑过来的几个医生都吸了一口凉气。
在那个主要的膜周部缺损下方，确实还存在两个极其细微的、筛网似的的缺损孔洞，位置隐蔽，且靠近心脏传导束！常规超声确实极易漏诊。
如果按照原定计划手术，很可能只修补了主要缺损，而遗漏了这两个孔。术后杂音可能会减弱但无法完全消失，残余分流会导致肺动脉高压持续进展，甚至因为术中操作牵拉，损伤传导束，造成严重并发症。
这根本不是一个“简单”的病例！
办公室里的气氛一下子变得古怪起来。几个原本抱着看戏心态的医生，眼神都变了。这已经不是基本功扎不扎实的问题了，这是近乎恐怖的洞察力和谨慎！
高远的脸色变得极其难看，一声不吭地转身走回了自己的独立办公室。
张浩看着林默，眼睛发亮，声嘀咕：“林老师，您也太神了……”
林默仿佛没听到周围的议论，只是专注地修改着手术方案，在计划中额外标注了那两个微缺损的处理要点以及传导束的保护策略。
【苍生医典】反馈回淡淡的满足感，又有新的细微经验被吸收整合。
他拿起笔，在刘晓宇的手术知情同意书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主治医师：林默
这一次，没人再觉得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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