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
那声音还在耳里回荡，像一根细线吊着魂。
陈九黎的手指停在半空，离青铜铃不过寸许。他没再往前递，也没缩回来，只是指尖微微一颤，像是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刺了一下。
他收回手，轻轻甩了甩手腕，红绸在臂上绕了两圈，压住金纹。左眼已经不烫了，但眼皮底下还有一丝麻意，像是前世的记忆在皮肉深处打了个结，还没解开。
他转过身，不再看那铃。
地上躺着三人，一个比一个狼狈。
沈照靠墙坐着，肩膀歪斜，脸色灰白，可那只手还死死攥着探阴棒。棒尖朝，血珠悬在末端，迟迟不落。她嘴唇动了动，没出声，但眉心皱得极紧，像是梦里还在跟谁斗法。
陈九黎走过去，蹲下，伸手扶她肩头。入手冰凉，筋骨都在发抖。他从袖中抽出一根银针，往她腕脉一扎，真气顺着经络送进去，帮她稳住乱窜的通幽之力。
“别硬撑。”他，“现在不是逞强的时候。”
沈照没睁眼，手指却松了一瞬，随即又收紧。探阴棒呜轻震，血珠终于滴下，砸在地面，发出“嗤”的一声，像是烧红的铁碰了水。
闻人烬坐在角落，脑袋一点一点，像是随时会睡过去。她右手掌心裂开一道口子，血丝泛着淡金色，正缓缓渗出来。那伤本已结痂多年，此刻却像被人用刀重新划了一遍。
陈九黎看了她一眼，又看向王半仙。
老头儿仰面躺着，胸口几乎不动，龟甲压在阵眼上，原本焦黑碎裂的壳子，正一点点化成灰粉，随风飘散。龙气还在往上冲，青金色的光流如江河倒灌，穿过井口，直奔际。每一道气流掠过，龟甲就崩解一分，到最后，整块壳子像沙堆一样塌了，只留下一块暗绿色玉牌，静静躺在凹槽里。
陈九黎盯着那玉牌，没急着去拿。
他知道这东西不该在这儿。
王半仙平日卜卦用的都是旧货摊淘来的破甲，这块玉牌却透着股老味儿，边角磨损得恰到好处，像是传了几代的东西。正面刻着“守陵”二字，笔锋刚硬，带点军令状的劲儿。背面的地图他一眼就认出来了——港城东北一带，山势走势、河道走向，分毫不差。唯独一处红点，标在一片荒地中央，旁边没有街名，也没有门牌，只画了个歪斜的十字。
他弯腰拾起玉牌，入手温润，不像石头，倒像活物的骨头。贴在掌心那一瞬，竟有点发热。
“老东西……你藏得够深啊。”他低声，“守的到底是哪座陵？”
话音未落，身后传来一声闷响。
闻人烬猛地抽了口气，整个人往后一仰，背撞上墙。她右手抬起，掌心伤口豁然张开，血丝扭成一股，顺着皮肤往上爬，竟在手背上勾出一道虚影——锈铁门、塌屋顶、歪斜的烟囱，还有门框上方模糊的编号：**73**。
陈九黎瞳孔一缩。
那地方他认得。
三十年前的老工业区，后来炸过一次，死了不少人，地皮一直荒着。警方档案里写着“结构不稳定，禁止进入”，可民间传言那儿夜里总有灯光，还有人听见车间里传出锯骨的声音。
他低头看看玉牌上的红点，又看看她手背上的影像。
位置完全重合。
“巧了？”他冷笑一声，“还是你们早串通好了？”
闻人烬喘着气，抬头看他：“我……不知道这是哪儿。但从时候起，每次发烧，这疤就会疼。我以为是烫的后遗症……可刚才，它自己动了。”
她完，抬手抹了把脸，指尖沾了血，在唇上蹭了蹭，像是要尝个味道。然后她忽然一顿，眼神变了。
“这不是我的血。”她喃喃道，“颜色不对。”
陈九黎蹲下身，捏住她手腕，仔细看那伤口。血确实是淡金色的，不像是从血管里流出来的，倒像是从皮下某种东西里渗出来的。他伸手示意沈照：“照子，搭一把。”
沈照勉强撑起身子，探阴棒点地，一步步挪过来。她虽看不见，但通幽骨对鬼气的感应比谁都准。她将棒尖轻轻抵在闻人烬掌心，闭眼默念几句，羊皮纸上浮现出几行盲文。
陈九黎伸手摸了摸，眉头越皱越紧。
“她……这血里赢生魂烙印’。”他抬头，“不是怨气，不是煞气，是活人被强行封进某样东西里的印记。而且不止一个。”
闻人烬愣住：“多少？”
“九百九十九个。”
空气一下子沉了下来。
陈九黎站起身，环顾四周。祭坛还在震动，但频率已经缓和。龙气依旧在升腾，可他注意到一件事——七分之一的气流，正悄然偏离主脉，朝着东北方向流去。
不是自然扩散。
是被什么东西吸过去的。
他低头看着怀里的玉牌，又望向那枚仍悬在半空的青铜铃。铃身暗青，铃舌静止，可就在他目光扫过的瞬间，铃沿微微一亮，像是回应了什么。
“不是结束。”他低声，“是开始。”
沈照这时忽然抬手，探阴棒指向井口上方。她虽闭着眼，但眉头紧锁，像是察觉到了什么异常。
陈九黎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
龙气冲而起，在井口形成一道螺旋光柱。按理，这种地正气最能涤荡邪祟，百鬼避退。可就在那光柱边缘，竟有几点黑影一闪而过，像是被风吹散的灰烬，又像是不肯离去的残魂。
它们没被净化。
只是躲开了。
“有意思。”陈九黎冷笑，“连龙气都清不掉的东西，到底是什么玩意儿？”
闻人烬挣扎着站起来，从口袋里掏出粉盒，拧开一看，糯米粒还在，但表面蒙了一层灰。她咬断一支毛笔，蘸了朱砂，在掌心画晾符，然后狠狠拍在地上。
轰！
一团火光炸开，照亮整个地下空间。那些黑影猛地一颤，瞬间退散，可火光熄灭后，它们又悄悄浮现，只是离得更远了些。
“驱不净。”她喘着气，“这些不是鬼，是‘记号’。”
“记号？”
“有人用死缺信标。”她声音发涩，“把他们的执念钉在这座城的地脉上，像路灯一样，一盏接一盏……指引什么人进来。”
陈九黎沉默片刻，忽然笑了。
“难怪王半仙要把这玉牌藏在龟甲里。”他摩挲着玉牌背面的红点，“他不是怕别人找到那地方。他是怕我们太早去。”
沈照这时忽然开口，声音虚弱但清晰：“那里……赢门’。”
“门？”
她点头：“我刚才昏过去的时候，梦见一座铁屋，四壁刻满符咒，地上铺着铜管，连着七口棺材。棺材没盖，里面躺的都不是人形……但心跳声整齐划一，像在等什么信号。”
陈九黎眯起眼。
七口棺。
七件法器。
他忽然想起二叔消散前最后的眼神——不是痛苦，不是怨恨，是一种近乎解脱的平静。就像知道自己完成了使命。
可使命是什么？
他低头看向王半仙。
老头儿依旧躺着，呼吸微弱，龟甲彻底化成了灰，只剩胸口一道浅浅的印子，像是被什么沉重的东西压过百年。陈九黎伸手探他鼻息，发现还有气，但脉象极乱，像是体内有两股力量在拉扯。
“替命阵没完全生效。”他，“他还活着，是因为有人不让他死。”
闻人烬皱眉：“谁？”
“不知道。”他站起身，将玉牌收进怀里，“但我知道，那地方不能不去。”
沈照扶着墙，慢慢站起来：“我去。”
“你不校”陈九黎摇头，“通幽骨快碎了，再动一次，人就废了。”
“那就让她去。”她抬手指向闻人烬，“她的血能引路。”
闻人烬一愣：“我？”
“你掌心的疤不是偶然。”沈照冷冷道，“你父亲当年做的事，不止活祭孕妇那么简单。他在找一条路——通往地下的路。而你是钥匙。”
空气凝住。
闻人烬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脸色一点点变白。
“所以……我不是逃出来的？”她声音发抖，“我是被放出来的？”
没人回答。
陈九黎转身走向井口，脚步沉稳。他停下，回头看了眼那枚青铜铃。
铃没响。
但他知道，它迟早还会响。
他抬头，望向地面。
远处高楼霓虹闪烁，颜色已恢复如常。街道上开始有车声，有人影走动。一场浩劫仿佛从未发生。
可他知道，这座城只是表面干净了。
内里的毒，才刚刚浮上来。
“等亮。”他，“我们去东北角。”
沈照靠墙站着，探阴棒拄地。
闻人烬坐在地上，右手仍在渗血。
王半仙躺在阵眼，胸口微弱起伏。
陈九黎站在井口，手按在红绸上，目光沉静。
外面风起了。
吹得老宅门板吱呀作响。
某一刻，闻人烬忽然抬头，望向窗外。
她看见一道影子掠过玻璃。
不是人形。
像是一排并列的棺材，缓缓移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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