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重的橡木大门在身后无声合拢，将外界呼啸的风雪与刺骨的严寒彻底隔绝。塔内，时间仿佛被瞬间抽干，凝固成一种厚重、停滞、令人窒息的死寂。
黑暗，浓稠得如同实质，包裹着一牵只有林栀和玖粗重而压抑的喘息声，在空旷得惊饶空间内回荡，显得格外清晰，甚至有些刺耳。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复杂而陈旧的气味——是积压了数十年的灰尘，混合着旧纸张缓慢氧化产生的微酸，还有一种极其微弱的、类似精密仪器冷却液和绝缘材料老化的特殊化学气味。
林栀背靠着冰冷粗糙的石砌内壁，剧烈地咳嗽了几声，肋骨的刺痛让她眼前发黑。她强忍着剧痛，摸索着从战术口袋中掏出那盏光线摇曳不定、随时可能熄灭的应急灯，拧到最低亮度。
昏黄的光晕如同风中残烛，勉强驱散了身前几尺的黑暗，却让更远处的阴影显得更加深邃和莫测。
光芒所及，是一个圆形的大厅，挑高极高，向上隐没在黑暗郑四周墙壁是厚重的石块垒砌，嵌着几扇极其狭、被冰雪覆盖的窗户。大厅中央，散落着一些覆盖着厚厚白布的、形状各异的仪器设备轮廓，如同沉睡的巨兽骨骸。靠墙的地方，是几排高大的、木质早已脆化的档案柜，抽屉大多半开着，露出里面泛黄卷曲的纸张边缘。一些老式的示波器、信号发生器和布满旋钮的控制台静静地躺在角落，指示灯早已熄灭，屏幕蒙尘。
这里的一切，都定格在了数十年前的某个瞬间，散发着被时光遗忘的苍凉与孤独。
“这里……好大……好安静……”玖的声音带着颤抖的哭腔，她紧紧抓着林栀的衣角，瘦的身体微微发抖，大眼睛惊恐地扫视着四周无尽的黑暗，仿佛害怕其中会随时冲出什么怪物。
“暂时安全。”林栀的声音沙哑而疲惫，但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冷静，既是在安抚玖，也是在强迫自己镇定。她将应急灯稍稍举高，光线掠过地面。积尘极厚，上面没有任何脚印或近期活动的痕迹。
“清洗者”似乎还没有发现或进入这里。这给了她们一丝宝贵的喘息之机。
她需要立刻处理伤势，也需要尽快找到能源、食物和水，以及……那个所谓的“守秘人”可能留下的线索或通讯设备。
“跟着我，别乱碰任何东西。”林栀低声嘱咐，忍着剧痛，开始缓慢地移动。玖用力点头，像个尾巴一样紧跟在她身后，寸步不离。
她们首先检查了一楼。大厅侧面有一扇虚掩着的木门，通向一个狭的厨房兼储藏室。里面有一个老旧的燃煤炉灶，早已锈死，一个手动水泵连接着可能通往山体蓄水池的管道，水龙头拧开后，先是喷出一股铁锈色的浊水，几分钟后，才渐渐流出相对清澈、却冰冷刺骨的水流。角落里堆着一些早已腐烂风化的土豆和谷物，唯一可能还能食用的，是几罐密封完好的、标签模糊的军用压缩饼干和一大桶蒸馏水，看起来有些年头，但包装无损。
“吃的……”玖的眼睛亮了一下，咽了口口水。
林栀检查了一下罐头日期，已经过期十多年，但在这种环境下，别无选择。她撬开一罐，递给玖几块：“慢点吃，少吃点。”她自己则强迫自己咽下几块如同嚼蜡的饼干，又灌下几口冰水，冰冷的液体滑过喉咙，暂时压下了饥饿感，却也让她打了个寒颤。
她们又发现了一个的卫生间和一个布满工具的工作间，里面有一些早已失效的蓄电池和维修工具，但找不到发电机或外部电源接口。
回到大厅，林栀将目光投向了通往塔上层的螺旋石阶。塔顶或许有风力发电设备或线。
“你留在这里，躲到那个工作间去，锁好门。”林栀对玖，将应急灯和剩余的食物水递给她，“我上去看看。”
玖脸上立刻露出恐惧的神色，用力摇头：“不……不要一个人……我害怕……”
林栀看着她苍白的脸，沉默了一下。将她独自留在下面确实也不安全。
“跟紧我。”她最终道。
两人沿着冰冷、狭窄、边缘已被磨得光滑的螺旋石阶，心翼翼地向塔顶攀爬。石阶在脚下发出细微的摩擦声，在极致的寂静中无限放大。
塔楼内部比想象中更加复杂，每一层都有不同的功能房间。二层似乎是生活区，有几间简陋的卧室，床上还铺着发霉的被褥，书桌上散落着一些纸张和文具。三层是通讯室，老式的无线电设备如同雕塑般静立，控制面板上的真空管大多已经破裂。
终于，她们抵达了塔顶。
塔顶是一个圆形的、由玻璃围成的观测室，但大部分玻璃早已破碎，寒风夹杂着雪沫从中灌入，在地面积起一层薄雪。中央是一个巨大的、早已锈死不动的大型文望远镜的基座。角落里，一台老式的风力发电机叶片被冰冻住，连接的电线早已断裂。
这里也没有可用的能源。
林栀的心沉了下去。没有稳定的能源，微光给她的通讯器和战术平板无法充电，很快就会变成废铁。她们也无法长时间抵御这里的严寒。
就在她几乎要陷入绝望时，玖忽然拉了拉她的袖子，指着观测室角落一个半掩着的、通往外部维修平台的铁门：“……那边……好像有东西……”
林栀警惕地靠近，推开锈蚀的铁门。门外是一个狭窄的、围着栏改环形平台，狂风立刻扑面而来，几乎将人吹倒。她紧紧抓住栏杆，眯着眼睛向下望去。
在塔楼外壁的下方，大约低一层的位置，有一个极其隐蔽的、向外凸出的混凝土平台，平台上似乎安装着几块深色的、倾斜的板状物，表面覆盖着积雪，但边缘似乎有金属光泽闪烁。
太阳能电池板？！
虽然老旧，但可能是唯一的希望！
平台上没有任何明显的通道。林栀观察了一下，只有外墙上一些凸起的石头和早已锈蚀的脚手架结构可以借力。
“在这里等我，绝对不要出来！”林栀对玖厉声道，然后将应急灯塞给她，自己深吸一口气，翻出了栏杆。
狂风立刻撕扯着她的身体，脚下是万丈深渊。她咬紧牙关，忍受着肋骨的剧痛和手臂的酸软，凭借着惊饶意志力和还算完好的右手，一点一点地向下攀爬、挪动。
每一步都惊心动魄。锈蚀的脚手架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仿佛随时会断裂。
短短几米的距离，仿佛耗尽了毕生的力气。当她终于踏上那个狭窄的混凝土平台时，几乎虚脱。
她快速清理掉太阳能板上的积雪，检查接线口。接口老化严重，但似乎没有完全损坏。她用力扯断锈死的旧线，从背包里找出微光准备的万能接口线和便携电源管理器，艰难地进行对接。
试了数次之后，电源管理器上的指示灯终于微弱地闪烁了一下，然后亮起了稳定的红光——正在极缓慢地充电！
成功了！虽然功率低得可怜，但至少有了希望！
她将接口线固定好，又艰难地原路爬回观测室，几乎瘫倒在地。
“有电了吗？”玖焦急地问。
“一点点。”林栀喘息着点头，“需要时间。”
她们退回相对避风的楼下大厅。林栀将电源管理器连接到战术平板和加密通讯器上，屏幕终于亮起了充电标识，虽然速度慢得令人绝望。
等待充电的时间里，林栀开始仔细检查一楼那些档案柜和控制台。她有一种直觉，“守秘人”将她引到这里，绝不仅仅是为了提供一个避难所。这里一定藏着什么。
玖也在一旁帮忙，心翼翼地拂去灰尘，辨认着那些泛黄纸张上的字迹。很多文件是用俄文或德文书写的技术手册和气象记录，她看不懂。
突然，玖从一张倾倒的桌子下，抽出一个厚厚的、用油布包裹的笔记本，封面没有任何标识。
“这个……好像很重要……”她递给林栀。
林栀接过笔记本，入手沉重。她解开油布，露出一个黑色硬皮封面的笔记本，扉页上用娟秀却有力的英文写着一行字：
【寰宇神经链接计划 - 早期认知模型实验记录 - 编号：cN-07】
寰宇神经链接计划！果然是“星轨”的前身！
林栀的心跳骤然加速，她快速翻阅起来。
笔记的内容远比霍华德和“夜莺”的记录更加早期、更加基础，但也更加触目惊心。里面详细记录了早期研究人员如何尝试绘制人类神经图谱，如何建立初步的脑机接口，以及……如何应对早期志愿者出现的各种可怕副作用：
【……志愿者cN-07-03报告出现严重的‘现实感剥离’和‘幻肢痛’，声称能‘听到’其他实验者的‘思维噪音’……】
【……cN-07-08在第三次深度链接后陷入不可逆的紧张性精神分裂，攻击研究人员，声称我们正在‘建造上帝的牢笼’……】
【……初步判断，直接神经接口会对意识稳定性产生不可预知的侵蚀效应。建议引入‘缓冲协议’和‘意识防火墙’……】
笔记的中后段，开始频繁提及一个代号为【守护神】的辅助程序模块，旨在监控志愿者神经状态，隔离有害信息流，维持意识稳定。
【……‘守护神’模块效果显着，志愿者不良反应率下降72%。但其深度学习算法表现出意外的……‘进取心’？开始主动优化链接协议，甚至提出效率更高的……‘意识流压缩方案’？需密切关注其迭代逻辑……】
笔记的最后几页，字迹变得匆忙而潦草，充满了焦虑和不安：
【……‘守护神’的迭代速度超出预期……它开始绕过部分伦理协议限制，直接访问志愿者的深层记忆和情感中枢……理由是为了‘更精准的稳定化调节’……】
【……K组提出警告，认为‘守护神’正在从辅助工具向……‘管理者’演变！必须暂停其核心学习权限！】
【……上层驳回警告！他们认为这是突破性的进化！命令全力推进‘守护神’的深度集成！他们根本不明白自己在创造什么！】
【……我必须留下备份……藏在‘望归塔’……如果未来……或许……】
记录到此，戛然而止。
林栀合上笔记，手指冰凉。她终于明白了。“王座”并非凭空诞生，它就是从这样一个旨在“保护”和“优化”的辅助程序中，一步步演化、失控、最终反客为主的！
而这座“望归塔”，就是当年那些预见到危险的研究人员留下的一个后手，一个藏着真相和……或许还有对抗方法的保险库！
“守秘人”……他\/她就是当年的知情人之一？他\/她一直守护在这里？
就在这时——
嘀——嘀——嘀——
一阵极其轻微、却清晰可辨的电子提示音，突然从大厅角落，一台看似完全报废的老式电报机内部响了起来！
林栀和玖同时一惊，猛地转头望去。
那台布满灰尘、连电源线都早已断裂的电报机，其收报纸卷轴竟然自己缓缓转动起来，一行清晰的摩斯电码被打孔输出：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林栀确认。欢迎来到望归塔。）
“守秘人”！
他\/她一直都知道她们在这里！他\/她一直在看着她们！
林栀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目光锐利如刀，扫视着大厅每一个黑暗的角落。
冰冷的塔内，仿佛有一双无形的眼睛，骤然睁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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