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顾长钧的严令，帅府内的守卫更加外松内紧。沈如晦对此并非毫无所觉，她能感觉到暗处投来的、更加警惕的目光，也能感觉到顾长钧偶尔看向她时，那深沉眼眸中一闪而过的、难以捕捉的忧虑。
她什么都没问。只是更加谨慎地待在自己的院落里，若非必要，绝不轻易外出。连带着念雪，也被拘着少了些户外玩耍的时间。
这日午后，气难得晴好，阳光暖融融的，驱散了些许冬日的寒意。念雪在屋里待得闷了，吵着要去园子里看“花花”。沈如晦看着女儿渴望的脸，心下微软，想着只在主院附近的梅林走走，应当无妨。她便吩咐乳母和两个可靠的丫鬟跟着，自己也披了件厚斗篷，抱着念雪出了门。
主院旁的这片梅林规模不大，但红梅白梅交错种植，此时开得正好，暗香浮动，疏影横斜，别有一番清雅景致。念雪到了户外，立刻活泼起来，挣扎着下地，摇摇晃晃地去追一只停在梅枝上的雀鸟。
沈如晦跟在她身后，目光柔和地看着女儿，连日来的沉闷心情也似乎被这冬日暖阳和孩子的笑声驱散了几分。
就在这时，梅林径的另一头，缓缓走来两人。为首的是一位身着赭色团花绸袄、手持紫檀木拐杖的老者，须发皆白，面容清癯，正是顾长钧的一位叔公，顾家族老中颇有名望的三叔公。他身旁跟着一个穿着藏青色长衫、戴着金丝眼镜的中年男子，气质儒雅，似是幕僚之流。
沈如晦见到来人，脚步微微一顿。她认得这位三叔公，在家宴上见过，顾长钧对他还算敬重。她不欲多生事端，便想抱着念雪从另一条径避开。
然而三叔公却已看到了她，脸上露出一丝和蔼的笑容，主动开口招呼道：“这不是侄孙媳妇吗？也带着孩子出来走走？”
对方既是长辈，又主动开了口，沈如晦不好再避，只得停下脚步，敛衽一礼，语气恭谨：“三叔公。”
念雪见到生人，有些怯怯地躲到沈如晦身后，探出半个脑袋好奇地打量着。
三叔公的目光在念雪脸上停留片刻，笑道：“这就是念雪吧？长得真是伶俐可爱，像极了长钧时候。”他语气温和，带着长辈的慈爱。
“三叔公过奖了。”沈如晦垂眸应答，姿态温顺。
“长钧的伤势，可好些了？”三叔公关切地问道。
“劳三叔公挂心，少帅伤势已稳定，正在慢慢恢复。”
“那就好，那就好。”三叔公点零头，捋了捋胡须，似是无意般叹道，“长钧这孩子，自就要强，如今肩上担子又重，难免树敌众多。这次遇袭，真是凶险万分，听……是南边那些不安分的余孽所为？”
沈如晦心中微微一紧，面上却不露声色，只轻声道：“军国大事，如晦不甚明了。”
三叔公看了她一眼，眼中精光一闪而逝，呵呵笑道：“侄孙媳妇过谦了。你如今是长钧身边最亲近的人，他待你如何，我们这些老家伙都看在眼里。有些事，他或许不跟你，但你若能多劝着他些，行事莫要太过刚猛，多留些余地，或许也能少些仇敌，多些安稳。”
他这话，听起来像是长辈出于关心的劝诫，但细细品味，却又似乎暗藏机锋。是在暗示顾长钧手段酷烈，才招致杀身之祸？还是在试探她是否知晓内情，甚至……能否影响顾长钧的决策？
沈如晦抬起眼，目光平静地看向三叔公，语气依旧温和，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三叔公言重了。少帅行事，自有他的道理和考量。如晦一介女流，只知照料好内宅，让少帅无后顾之忧，不敢妄议军政大事。”
三叔公脸上的笑容淡了些许，深深看了她一眼，道：“侄孙媳妇果然识大体，是长钧之福。”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一旁的梅树，似是无意般又道，“这红梅开得虽艳，终究太过凛冽，不如白梅清雅宜人。就如同这人处世，太过锋芒毕露，未必是福啊。”
完，他不再多言，对沈如晦微微颔首，便在那中年男子的搀扶下，缓缓离去。
沈如晦站在原地，看着他们消失在梅林深处的背影，只觉得方才那看似寻常的对话，字字句句都透着不寻常。三叔公那看似关切的话语，那意有所指的叹息，还有最后关于红梅白梅的比喻……都像一根根细的刺，扎在她心上。
她抱起念雪，快步离开了梅林。阳光依旧温暖，梅香依旧清幽，但她却感到一股莫名的寒意，从心底丝丝缕缕地渗透出来。
顾长钧的担忧，并非空穴来风。这看似平静的帅府，这表面和睦的家族内部，果然潜藏着她不了解、也无法掌控的暗流。而她自己，似乎也在不知不觉中，被卷入了这漩涡的边缘。
她回到主院，将念雪交给乳母，独自坐在窗前，心绪难平。三叔公的话在她脑中反复回响。他到底想暗示什么？他与外面的敌人，是否有牵连？他今日这番“偶遇”和“劝诫”，是真心为了顾长钧好，还是别有用心？
她发现，自己对这个庞大的家族，对顾长钧所处的复杂环境，了解得实在太少太少。以前，她只顾着沉溺于自身的情爱悲欢，如今看来，竟是如此真和危险。
她不能再这样被动下去了。即使不能帮他分担外部的风雨，至少，她要更加警醒，要学会分辨这府中无处不在的机锋与陷阱，不能再成为别人用来攻击他的弱点。
只是，该如何做？她感到一阵茫然。这深宅内院的争斗，远比她想象中更加复杂和凶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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