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风雪稍歇，但寒意更甚。暖阁里传来消息，念雪的高烧终于在强效药物和精心护理下，开始稳步下降，虽然肺部感染依旧严重，但最危险的时刻似乎正在过去。家伙在昏睡中，偶尔会无意识地吮吸一下嘴唇，这是一个微的、却令人振奋的好转迹象。
这个消息如同一道微光，瞬间照亮了帅府连日的阴霾。下人们走路时的脚步都轻快了几分，连空气中那股消毒水味似乎都不再那么刺鼻。
顾长钧在听到史密斯医生肯定的汇报后，一直紧绷如铁石般的肩膀，几不可查地松弛了一毫米。他布满血丝的眼底，也终于有了一丝极淡的、名为希望的光亮。他依旧没有离开，只是靠在暖阁外的椅子里，抬手用力揉着刺痛的太阳穴，连续数日不眠不休的疲惫，如同潮水般席卷而来，几乎要将他淹没。
他没有注意到，沈如晦房间的门，在那位老嬷嬷再次送来早餐时，开合的时间，比往日要长了那么一瞬。而门缝后，有一道极其短暂的、带着复杂探究意味的视线，落在了他疲惫不堪的侧影上。
沈如晦看到了他。
看到了他眼底浓得化不开的青黑，看到了他下巴上新冒出的、显得有些落魄的胡茬，看到了他揉按额角时，手背上那狰狞未愈的伤口，以及他靠在椅子里，那难得流露出的、不属于顾少帅的、纯粹的疲惫与脆弱。
那一刻，她心中那块坚冰，似乎又被那细微的光，照出了多一道裂痕。
她沉默地让老嬷嬷将早餐放在了桌上。这一次，她没有立刻让嬷嬷离开。
老嬷嬷察言观色，心翼翼地、带着怜悯地开口：“沈姐，您多少吃一点吧……姐那边，史密斯医生已经好转了，真是菩萨保佑……少帅他……他也真是，这都几没合眼了，铁打的人也熬不住啊……”
沈如晦垂着眼睫，没有话，只是放在膝上的手，指尖微微蜷缩了一下。
嬷嬷见她没有像前几日那样立刻流露出抗拒的神色，便又大着胆子多了一句：“老奴句不该的，少帅对姐，那是真的疼到骨子里了……这世上，哪有做爹的不疼自己的孩子呢？只是……唉，男人家，有时候方式不对……”
沈如晦依旧沉默。嬷嬷不敢再多言，轻轻叹了口气，退了出去。
房间里重新剩下沈如晦一人。她看着桌上那碗热气腾腾、熬得香糯的白粥，以及几样清淡的菜，第一次，没有感到反胃和抗拒。
她想起了念雪咿呀学语时，含糊地喊出“爹爹”时，顾长钧那狂喜得近乎傻气的模样。
想起了在破庙那个绝望的夜晚，她以为失去一切时，内心那灭顶的荒凉。
想起了昨夜，他在寒风中的固执守护和压抑的咳嗽。
恨，是真的。
怨，也是真的。
可……“这世上，哪有做爹的不疼自己的孩子呢？”老嬷嬷的话，像一颗石子，投入她死寂的心湖。
她可以恨顾长钧对她造成的伤害，可以怨他的专制与冷酷，但她无法否认，他对念雪那份深沉而笨拙的父爱，是真实的。而念雪，需要这份父爱。
她缓缓伸出手，端起了那碗温热的粥。勺子舀起一点，送入口郑粥是温的，带着米粒然的香甜，滑入干涩疼痛的喉咙，带来一丝久违的暖意。
她吃得很慢，每一口都像是在吞咽着过往的苦涩与挣扎。但终究，她开始进食了。
这个细微的变化，没有逃过顾长钧的眼睛。当老嬷嬷出来，低声向他汇报“沈姐……今开始用早饭了”时，他揉按额角的手猛地顿住，然后，极其缓慢地放了下来。
他没有话，只是深邃的眼底，那浓重的阴霾似乎被吹开了一角，露出了一丝极其微弱的、难以捕捉的亮光。那亮光，不是因为她的妥协，而是因为……她似乎，终于愿意为了念雪，或者，因为念雪，而开始尝试着，重新接触这个带有他气息的世界。
这只是一个开始，微不足道的开始。横亘在他们之间的深渊，依然深不见底。但至少，那凝固的、令人绝望的坚冰，在无人察觉的角落，因为共同牵挂的那个生命，悄然裂开了一道缝隙，透进了一丝，名为“可能”的微光。
而这微光，能否驱散经年累月的寒霜，照亮通往彼此内心的、布满荆棘的径？一切都还是未知。但希望，总比彻底的绝望，要好上那么一点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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