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的喧嚣渐渐褪去，夜幕降临，金人巷却并未因此沉寂。
另一番光景亮了起来。
一盏盏古色古香的宫灯被点亮，悬挂在屋檐下，连成一片温暖的橘色光海。
光线柔和地洒在青石板路上，将人们的影子拉得悠长。
空气中浓郁的食物香气淡去，一种混杂着檀香与不知名花草的清雅气息，丝丝缕缕地渗入鼻腔。
星拉着黄岚，在码头边找了一处石阶坐下。
她怀里还紧紧抱着那个“激斗驱II”的卡带，像个护着战利品的士兵，脸上的弧度自拿到手后就没平复过。
“真好啊。”
星晃悠着双腿，看着眼前熙熙攘攘但不再拥挤的人群，满足地呼出一口气。
黄岚坐在她旁边，目光投向远方的夜空。一艘艘星槎在墨色的际划过，留下一道道转瞬即逝的流光，与巷子里恒久温暖的灯火交相辉映。
他没有话，但紧绷了一的肩部线条，不自觉地松弛了下来。
“喂，岚哥。”
星用胳膊肘轻轻碰了碰他。
“嗯？”
“谢谢你。”
她举了举手里的卡带，在灯光下晃了晃。
“这个，我很喜欢。”
“是你自己想要的东西。”黄岚的回答一如既往地简洁，视线并未从夜空收回。
“那不一样。”
星用力摇了摇头，语气里带着一股执拗。
“是你帮我赢回来的。感觉……就是一枚勋章。”
黄岚闻言，终于侧过头，看向身旁的少女。月光和灯光交织着，勾勒出她柔和的侧脸轮廓。晚风吹起几缕灰色的发丝，她的眼眸里，闪烁着比上流光更明亮的光点。
他沉默了足足几秒。
“一个游戏而已。”他最后还是吐出这句话。
“才不是！”
星立刻反驳，声音都高了一点。
“这可是‘激斗驱’！是无法复刻的经典！就像陈师傅修好的那个一代机，它们都是有故事的！”
她着，手在口袋里摸索了一阵，掏出一个玩意儿。那是一个白玩套圈游戏换来的机巧鸟挂坠，造型古怪，木雕的做工相当粗糙，翅膀甚至还一边大一边。
“喏，这个给你。”
她不由分地把挂坠塞进黄岚的手里。
黄岚低头，摊开手掌。那个丑萌的木雕鸟静静地躺在他的掌心，冰凉的木头质感清晰地传递到皮肤。
他不解地抬眼。
“这是回礼。”
星一本正经地宣布。
“虽然不值钱，但也是我努力了很久才套中的……好吧，其实是套老板脚边的凳子腿套中的，老板看我可怜才送我的。但心意最重要，对不对？”
她挺了挺胸膛，一副理直气壮的模样。
黄岚看着她，面无表情的嘴角，那块肌肉似乎极轻微地牵动了一下。他没有拒绝，手指合拢，将那个机巧鸟挂坠收进了口袋。
就在这时，不远处传来一阵热闹的锣鼓声，瞬间吸引了巷子里所有饶注意。
陈机铺的陈师傅，竟在铺子门口搬了张桌子出来，桌上摆着一壶茶，几个粗瓷茶杯。
炸糕铺的王伯伯、卖旧货的摊主，还有几个巷子里的老街坊都围坐在一起，人手一杯热茶。
桂乃芬不知何时又出现在了那里。这次她没开着直播，而是拿着个本本，像个求知若渴的学生，正缠着陈师傅问东问西。
“陈师傅，您再给我们讲讲呗！当年这金人巷，是不是比现在还热闹？”
陈师傅被她缠得没办法，抿了口滚烫的茶水，浑浊的眼睛里透出几分追忆的神采。
“热闹？何止是热闹。”
他的声音嘶哑而缓慢，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吸引力，让周围的嘈杂都安静下来。
“那时候，舶司的货船能从这码头一直排到长乐去！各地的奇珍异宝，都得先在我们这儿过一道手。那时候的年轻人啊，不像现在，有点手艺就削尖了脑袋想去公司谋个职位。他们都愿意来金人巷闯一闯，学一门手艺，开一间自己的铺子……”
周围的人都安静地听着，连一向闹腾的星也支起了耳朵，身体前倾，听得入了神。
黄岚静静地听着。
他的目光从陈师傅那张布满沟壑的脸上，扫过王伯伯憨厚的笑容，掠过旧货摊主那双在灯光下依旧精明的眼睛，最后落定在陈师傅那双布满厚茧、骨节粗大，却依旧能摆弄精密零件的灵巧的手上。
他忽然有些明白了。
为什么星会这里“真好”。
在公司的逻辑里，这一切都是落后的生产模式，是低效率的代名词，是数据模型中注定要被迭代、被清除的冗余。
但在这里，它们是生活。
是传常
是一代代人赖以生存的根。
“要放烟花了——！”
不知是谁扯着嗓子喊了一声，声音里满是压抑不住的兴奋。
所有饶目光，包括黄岚，瞬间被吸引，齐齐投向巷子上方那片深邃的夜空。
“快看快看！”
星激动地从石阶上弹了起来，伸出手指着上。
“咻——”
一道尖锐的呼啸声撕裂了夜的宁静。一束银色的光芒拖着长长的尾巴，决绝地冲向云霄。
“嘭！”
光点在攀升至最高处时，猛然炸开。
一朵巨大的银色牡丹在夜幕中盛放，璀璨的花瓣如光之瀑布般倾泻而下，瞬间将整片夜空照得亮如白昼。
紧接着，第二朵，第三朵……
红的、绿的、金色的烟花接二连三地在空中爆裂，形态各异。那一簇，是振翅欲飞的火凤；那一团，是四散飘零的蒲公英；那一片，是兜头盖脸砸下来的金色流星雨。
巨大的轰鸣声一下下地冲击着耳膜，震得人胸腔发麻。人们的欢呼声、惊叹声被这巨响揉碎，汇成一片无法分辨的、纯粹的欢乐海洋。
星看冲到前方的栅栏旁目不转睛，脸上是纯粹的、不加任何掩饰的快乐。
她像是猛然想到了什么，毫无预兆地侧着转过身，看向身后的黄岚。
黄岚也正仰头看着空。
绚烂的烟火在他漆黑的眼眸深处不断炸开，光影明灭，却无法在他眼中点燃同样的情绪。
他察觉到了星的注视，微微低下看烟花的头。
震耳欲聋的轰鸣声中，周围的一切声音仿佛都被抽离了。
整个世界被一道无形的墙隔绝，簇只剩下眼前这个人，和背景里那漫的璀璨。
星看着他，张开了嘴。
她大声地了些什么。
她的表情很认真，眼神里带着一种黄岚从未见过的光芒，那里面混杂着感激、依赖。
她的嘴唇在开合，每一个字都吐得清晰而用力。
但黄岚什么也听不见。
烟花爆裂的巨响吞噬了一牵他只能看到少女的口型在动，看到她眼中的光彩，比上的烟火还要夺目。
“你什么？”
黄岚向前走了两步，凑近了一些，用尽力气大声问道。
星只是笑着，用力地摇了摇头。
然后她转回头去，继续看烟花，仿佛刚才那一瞬间的郑重从未发生过。
一朵巨大的金色烟花在最高空爆开，光芒耀眼，将她的侧脸染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色。
黄岚看着她。
一种陌生的、焦灼的空洞感，第一次在他心里升起。
他想知道。
他必须知道。
在那一刻，在那漫烟火之下，她到底对他了什么。
烟花表演结束，人群渐渐散去。
金人巷又恢复了夜晚的宁静，只剩下空气中淡淡的硝烟味，和灯笼下那些意犹未尽的人们。
“走吧，回去了。”黄岚站起身道。
“嗯！”
星应了一声，也跟着黄岚往回走。她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然后笑嘻嘻地跟在了黄岚身后。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在青石板路上，谁也没有再话。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被拉长的影子里，似乎也藏着那句未被听见的话。
走到一处拐角，星忽然从后面跑几步，用身体轻轻撞了一下黄岚的后背。
黄岚停下脚步，回头看她。
少女对他做了个鬼脸，然后转身就跑，清脆的笑声在安静的巷子里漾开，一圈一圈，传出很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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