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不再是冰雪地的林海,而是干燥温暖的黄土坡,一座破败的寒窑孤零零地立在山脚。他身上穿着打补丁的麻布轻甲,手里握着一杆巨锤,回头望着窑洞口倚着的女子。她荆钗布裙,却难掩生丽质,眉眼间与那魔魅紫袍女子有七八分相似,只是更多了几分温婉与凄楚。
“娘子,”他听到自己开口,声音带着武夫的粗粝和一丝不舍,“征兵告示贴到村口了,我…我得去。男儿在世,总得搏个前程。”
女子眼中瞬间蓄满了泪水,抓住他的胳膊,声音哽咽:“夫君,不去行不行?寒窑里就剩下我们娘俩,儿子…儿子他才刚满四岁啊!你这一去,刀剑无眼,让我们怎么活……” 她身边,一个瘦懵懂的男孩,正怯生生地抓着他的裤腿。
他心中绞痛,却硬起心肠,粗糙的手掌抚过妻子冰凉的脸颊,又揉了揉儿子的头顶:“傻话!不去,怎么养大娃?告示上了,入伍安家费就有二十两白银!每月还有二两月钱!够你们娘俩嚼用几年了!况且,你莫忘了,我闵家祖上也是出过将军的,虽然后来落魄了,但这家传的武艺可没丢!等为夫在战场上立了功,挣下军功,一定风风光光回来接你们,再也不让你们住这破窑洞,吃这糖咽菜!”
他语气铿锵,带着武人特有的豪气和对未来的憧憬,试图驱散妻子眉间的阴霾。
画面陡然一转,已是五年后。
烽烟散尽,边关暂宁。他一身征尘,穿着洗得发白的粗布军服,策马奔回那座魂牵梦萦的寒窑。五年沙场浴血,他身上添了无数伤疤,也积攒了赫赫战功,官拜骠骑将军。他怀揣着激动与期待,想象着妻儿见到他时的惊喜。
然而,窑洞空空,蛛网遍布。昔日的烟火气早已消散,只剩下刺骨的冰冷。
他疯了般四处打听,得到的消息却如同冰水浇头。邻人告诉他,在他离家从军的第二年,一伙衣着光鲜、气势不凡的人来到村里,声称是娘子的娘家人,强行将她们母子接走了,不知去了何方。
又急又恼!他早知道妻子并非普通村姑,当年她流落至此,一身气度绝非寻常,两人一见钟情,不顾世俗结合。却不想,她的娘家竟是如此势大,而且如此绝情!
无奈之下,他只能先行返回将军府处理堆积的军务,但立刻派了亲兵,轮流在那寒窑旧址值守,同时派出数队精干人手,依照妻子当年偶尔提及的零星线索,四处寻访打听。然而,一月过去,两月过去……如同石沉大海,音讯全无。下之大,人海茫茫,寻找两个人,何其艰难。
光阴荏苒,又是五年匆匆而过。
老皇帝驾崩,举国哀悼。他作为边军重将,奉命入京参加国丧。葬礼结束后,在京城最负盛名的“酒楼”稍作歇息,隔壁雅间传来几个客人压低的议论声。
“听了吗?宰相大人那位千金,就是九年前不知怎的跑出去,还带了个孩子回来,让相爷颜面扫地的那个……最近相爷身子骨不太爽利,据是操劳过度,已经上了折子,准备告老还乡了。”
“哦?那位姐啊……啧啧,听回来后就一直关在府里,性子烈得很,这些年没少闹着要回去找那个‘野男人’,次次都被抓回来,这都不知道第几回了。”
“唉,要宰相也是,何必做得这么绝?既然女儿铁了心,那男人若还在,干脆成全了算了。”
“得轻巧!听那男人就是个穷当兵的,武夫一个,当初住在破窑洞里,苦哈哈的。哪个当爹的舍得把闺女往火坑里推?而且这都十年了,那缺年是去打仗的,死活都还不知道呢……”
雅间内,闵政南举着酒杯的手僵在半空,整个人如同被施了定身法,呆立了足有几分钟。胸膛剧烈起伏,血液奔涌的声音在耳边轰鸣。
十年!整整十年!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原来,他的娘子,竟是当朝宰相的千金!
他再也按捺不住,丢下酒杯,如同疯魔一般冲出酒楼,一路打马狂奔,不顾京城街巷的规矩,直冲到那戒备森严、却已显几分萧索的宰相府门前。
府门半开,仆役正在搬运箱笼,一派准备远行的景象。就在那影壁之后,他看到了那个刻骨铭心的身影!
她穿着一身华贵的紫色锦缎袄裙,虽已为人母,却更添风韵,那张魔魅般倾城的脸上带着化不开的哀愁与一丝倔强。她身边,站着一个半大子,眉眼依稀有自己的影子。
她也看见了他。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她怔怔地望着他,泪水瞬间决堤,如同断了线的珍珠,顺着白皙的脸颊滑落,嘴唇翕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闵政南几步冲上前,声音因激动而沙哑颤抖:“娘子……我,我找得你们好苦!征战五年,寻访又是五年……今日,今日总算老开眼!”
这时,一位身着便服、不怒自威的老者在仆从簇拥下走出,正是那位即将致誓宰相。他目光复杂地看着闵政南,带着审视与不悦:“你,就是那个……让她念念不忘的人?你一介白丁,自身尚且难保,如何能给他们母子安稳?”
“爹!”女子凄声喊道,“您答应过我的,只要夫君能找到我,就让我随他去的!您不能反悔!”
宰相看着女儿那执拗而痛苦的眼神,又看看风尘仆仆、却身姿挺拔、目光坚毅的闵政南,最终化作一声长叹:“罢了,罢了!儿大不由娘,女大不中留!你们……随他去吧。反正老夫虽告老还乡,这点家底,总还养得起你们……”
“丈人!”闵政南挺直脊梁,声音洪亮,带着军旅的杀伐之气与不容置疑的自信,“请您放心!婿离家多年,并非虚度!五年浴血边疆,五年苦苦寻访,如今已蒙圣恩,官拜骠骑将军!此次入京,正是为参加先帝葬礼。今日得见娘子与孩儿,实乃意!请丈人、夫人,随婿回将军府安顿!”
女子闻言,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抓住父亲的衣袖,喜极而泣:“爹!您听见了吗?夫君他……他是将军了!是将军了!儿子,你听见没有,你爹爹是将军!” 她随即又转向闵政南,泪眼婆娑却笑容灿烂:“夫君!不管你是什么身份,是将军还是白丁,只要你来,我就随你走!涯海角,我都跟着你!”
眼前光影流转,寒窑、京城、宰相府、妻儿的笑颜……如同破碎的镜片般消散。闵政南猛地一个激灵,心神回归现实,依旧站在长白山冰冷的雪地里,对面是那位魅惑众生的紫袍魔女。
他眼神复杂地看着她,方才那幻境中的一切,情感如此真实,烙印在心间,竟让他生出一股难以言喻的熟悉与悸动。那并非简单的幻术迷惑,更像是一种……宿慧的唤醒,一段被尘封的前世记忆。
那紫袍魔女也正凝视着他,妖媚的眼中少了几分之前的疏离与审视,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幽深和……一丝若有若无的温情。她朱唇轻启,声音空灵而带着奇异的磁性,与幻境中妻子的声音隐隐重合:
“闵将军,别来无恙?这一世,可还认得妾身?”
喜欢契约变大蛟胡黄虎众仙猎东北岭请大家收藏:(m.86xiaoshuo.com)契约变大蛟胡黄虎众仙猎东北岭86小说更新速度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