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第一缕阳光穿透了晨雾，林满像往常一样，早早地起了床。她匆匆穿上鞋子，踩过湿漉漉的草地，径直朝着晒谷场走去。
晨雾渐渐散去，空气中弥漫着清新的露水气息。林满深吸一口气，感受着大自然的美好。就在她快要走到晒谷场的时候，塑料厂的李嫂在路口叫住了她。
“满啊，今的 tide（潮）兔可远啦！要不要去捡点海菜回来呀？”李嫂热情地喊道。
林满停下脚步，回过头来，脸上露出一丝微笑。她想了想，回答道：“李嫂，我得先把厂里的渔网浮漂晒完呢，下午再去看看吧。”
着，林满拍了拍肩上扛着的大竹匾。这个竹匾虽然有些年头了，但依然结实耐用。竹篾缝里还卡着几片晒干的海菜，那是她昨从海边捡回来的。
阿泽和宛宛跟在后面，手里各拎着个竹篮。阿泽要去晒他的贝壳标本——昨把表姐留下的礁石镇纸和捡来的海螺洗了三遍，用布擦干了，要晒得透透的放进砗磲壳。宛宛则抱着她的布娃娃，娃娃衣角沾着的沙子落在地上，像串脚印。
晒谷场在山坳里，地势高，光照足。塑料厂的工人们已经到了，正把一筐筐刚成型的浮漂倒在竹席上。这些浮漂是用回收的塑料边角料做的，透着淡淡的绿，像一串串没成熟的葡萄。厂长蹲在石头上抽烟，见林满来，指着西边的空地指使：“那边晒得匀，你去那边铺开。”
林满把竹匾放下，阿泽立刻跑过去，把贝壳一个个摆上去。最大的是那个带花纹的礁石，他特意摆在中间，像个山头；旁边是海螺，口朝上，要晒出里面的潮气。宛宛也学着他的样子，把布娃娃放在竹匾角上：“娃娃也晒太阳。”
“阿泽，帮我把浮漂摆开点，别堆着。”林满喊他。阿泽应声过来，手麻利地把挤在一起的浮漂分开，指尖被塑料硌得有点红也不在意。他一边摆一边数：“一、二、三……”数到五十的时候，忽然问：“妈，这些浮漂能做多少渔网？”
“够咱们村三条大网了。”林满用竹竿把浮漂拨得更匀，“等晒干了，刷上桐油，能在海里泡三年。”阿泽点点头，又跑去摆弄他的贝壳，嘴里念叨着：“表姐镇上的渔网用的是塑料绳，比咱们的结实。”
宛宛在晒谷场边的草丛里捡野菊，黄灿灿的花插在布娃娃的耳朵上，乐得咯咯笑。一只蚂蚱蹦到她脚边，吓得她往阿泽身后躲：“哥哥！虫！”阿泽伸手抓住蚂蚱，掐掉它的后腿，放在宛宛手心里：“不咬人，你看它跳。”宛宛心翼翼地托着，眼睛瞪得溜圆。
日头爬到竹梢时，晒谷场热闹起来。村里的婶子们挎着篮子来晒红薯干，见林满带着孩子干活，笑着打趣：“满，你家阿泽快成大人了，能帮你干活了。”阿泽听见，挺了挺胸脯，把摆歪的浮漂又挪正了些。
张大姐拎着个瓦罐过来，里面是刚熬的玉米糊糊：“孩子们饿了吧？来吃点。”阿泽和宛宛捧着粗瓷碗，蹲在竹匾边喝，糊糊里的玉米粒嚼起来咯吱响。宛宛把自己碗里的玉米粒挑出来喂布娃娃，被林满拍了下手：“别浪费，娃娃不饿。”
午后的阳光毒起来，晒得浮漂发烫。林满把竹匾挪到树荫下，让阿泽去仓库里找块旧麻袋当遮阳布。阿泽跑着去了，回来时手里还攥着本皱巴巴的书——是上次表姐落下的《算术入门》，封皮缺了个角。
“妈，这道题表姐没教我。”阿泽指着书里的应用题，“有五个人分二十个海蛎子，每人分三个，还剩几个？”林满坐在石头上，捡起根树枝在地上画：“你画五个圈当人，每个圈旁边画三个竖杠……”
宛宛凑过来看，也学着画圈，画得像太阳。阿泽数着地上的竖杠，忽然拍手：“剩五个！”林满笑着揉他的头发：“对，跟你分玻璃弹珠一个理。”阿泽立刻跑去拿他的弹珠，要给宛宛演示，弹珠落在竹席上，叮叮当当作响。
晒谷场的另一头，李伯带着几个老人在翻晒渔网。网眼里卡着的贝壳被抖落在地上，宛宛跑去捡，捡了满满一兜。李伯看见，喊她：“宛宛，把贝壳给爷爷，爷爷给你做个篮子。”宛宛把贝壳递过去，眼睛盯着李伯手里的竹条，看它们怎么变成篮子的骨架。
阿泽也凑过去看，李伯教他怎么编篮底：“竹条要压一挑一，跟你们算术里的规律一样。”阿泽学得认真，手指被竹条勒出红印子。林满喊他：“别玩了，浮漂该翻面了。”阿泽应着，却把编了一半的篮底塞进口袋，要回家接着编。
傍晚收工前，厂长过来看浮漂，见晒得透，笑着：“明就能刷油了。阿泽，你帮着数数，够不够三百个？”阿泽立刻挨个数，数到两百九十澳时候停住了：“差两个。”厂长拍他的肩膀：“好子，比账本还准。”
回家的路上，阿泽背着装贝壳的竹匾，宛宛拎着李伯给她编的篮子，里面装着捡来的野菊。林满扛着空竹匾，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拉得老长。路过海边时，阿泽忽然：“妈，明退大潮，我们来捡海菜吧？表姐她妈想吃。”
“行，”林满点头，“顺便捡点蛤蜊，给你们做汤。”宛宛立刻喊：“我要捡最大的！”阿泽笑话她：“你上次捡的还没你指甲盖大。”宛宛撅着嘴跑开，踩得沙滩上的螃蟹四处乱窜。
晚饭吃的是海菜包子，阿泽吃着吃着忽然想起什么，从口袋里掏出那本《算术入门》：“妈，明教我后面的题呗？”林满给他夹了个包子：“先吃饭，晚上教你。”宛宛也举着包子：“我也要学！”
夜里，煤油灯的光映着两张认真的脸。阿泽在练习本上做题，宛宛则用木炭在旁边画鸭子，要画够五只，跟算术题里的人数一样。林满坐在旁边纳鞋底，线穿过布层的“嗤嗤”声，混着铅笔划过纸页的声音，像首温柔的曲子。
“妈，‘剩余’的‘剩’怎么写？”阿泽抬头问。林满放下鞋底，在他手心写：“左边是‘乘’，右边是‘刂’，记着，剩下的东西要拿刀守住。”阿泽在手心划了两遍，点点头：“跟‘利’字有点像。”
宛宛画完五只鸭子，举着给林满看：“妈妈，它们分海蛎子呢。”林满凑过去看，每只鸭子旁边都画着三个圆点，像模像样。她在最大的那只鸭子旁边画了个太阳：“这是宛宛，分得最多。”宛宛乐得直拍手。
第二一早，刚蒙蒙亮，阿泽就把宛宛叫醒了：“赶海去了！”宛宛揉着眼睛起来，见林满已经把竹篮和铁铲准备好了，里面还放着两个玉米饼子。“今要多捡点，给李伯和张大姐也送点。”林满一边往篮里装布手套一边。
沙滩上的露水还没干，踩上去凉凉的。退潮后的滩涂裸露出大片黑色的淤泥，上面布满了螃蟹的洞。阿泽教宛宛怎么辨认海菜：“绿油油的、叶子宽宽的是‘裙带菜’，能做包子；细细的、像线一样的是‘海草’，晒了能喂猪。”
宛宛拿着铲子，东一下西一下地挖，铲起的泥里裹着只蛤蜊，她举着喊：“妈妈！我挖到了！”林满跑过去，帮她把蛤蜊从泥里剥出来：“真棒，够做一口汤了。”宛宛把蛤蜊放进篮子，又埋头挖起来。
阿泽则专找礁石缝，那里的海菜长得肥。他戴着布手套，把海菜一把把薅下来，抖掉上面的海螺，放进竹篮里。忽然发现块礁石底下藏着个大蛤蜊，足有巴掌大，他喊着让林满来看：“妈，这个能给表姐寄去不？”
“晒干了能寄，”林满笑着，“先放着，回家跟海菜一起晒。”阿泽心翼翼地把大蛤蜊放进篮底，像藏了个宝贝。
太阳升高时，他们的竹篮都满了。阿泽的篮里是半篮海菜和十几个蛤蜊，宛宛的篮子里装着五只蛤蜊和一把野菊。往回走时，宛宛的靴子陷进泥里，拔出来时“咕叽”一声，溅了阿泽一裤腿泥，引得两人笑作一团。
到家把海补在院里的竹匾上，林满挑出嫩的，用海水洗了三遍，晾在绳上；老的则堆在一旁，准备送给养猪的王大爷。阿泽把蛤蜊一个个摆在窗台上，要让它们吐沙子；宛宛则把篮子里的野菊插进空酒瓶，摆在砗磲壳旁边。
“阿泽，帮我把晒谷场的浮漂收回来。”林满喊他。阿泽应声跑出去，不一会儿就和厂长一起推着独轮车回来，车上堆着晒好的浮漂，绿莹莹的在阳光下发亮。厂长：“这子力气不，能帮着推车了。”
下午，林满在院里晒海菜，阿泽坐在旁边做算术题，宛宛则用李伯教的方法编竹篮。她的手笨，竹条总缠在一起，阿泽看见，放下笔帮她理：“要像这样，一根压一根。”宛宛学着他的样子，终于编出个歪歪扭扭的底。
张大姐来借晒谷场的竹席，看见院里晒的海菜，笑着：“你这海菜晒得真干净，给我抓一把呗？晚上做海菜汤。”林满抓了一大把给她：“刚晒的，鲜着呢。”张大姐掏出块红糖塞给宛宛：“给孩子泡水喝。”
宛宛拿着红糖跑去找阿泽：“哥哥，我们做糖水喝。”阿泽放下笔，找了个粗瓷碗，倒零凉开水，把红糖掰了一块放进去，用筷子搅了搅。两人端着碗你一口我一口地喝，甜得眯起眼睛。
傍晚时，李伯拄着拐杖来送渔网，看见院里的海菜，：“这裙带菜晒好了给我留点，我给孙子包包子。”林满笑着：“早给您留着呢。”阿泽跑去把晒得半干的海菜抓了一把，用报纸包好递给李伯。
李伯接过海菜，从兜里掏出个东西给阿泽：“上次你想学编篮子，这个给你。”是个竹编的渔船，舱里还能放下两颗玻璃弹珠。阿泽接过来，眼睛亮晶晶的：“谢谢李伯，比我编的好看多了。”
晚饭吃的是蛤蜊豆腐汤，鲜得人舌头都要吞下去。宛宛把自己碗里的蛤蜊肉挑出来给林满：“妈妈吃，妈妈干活累。”林满笑着塞进她嘴里：“宛宛吃，长个子。”阿泽则把最大的那个蛤蜊留给了自己，要研究它的壳能不能做哨子。
夜里，海风带着潮气吹进院，晾着的海菜“哗啦啦”响。林满检查完门窗，见阿泽还在灯下摆弄那个竹编渔船，把玻璃弹珠放进舱里，要“运货”。宛宛趴在旁边看，嘴里念叨着：“船开了，去镇上找表姐。”
林满走过去，把灯调暗了些：“该睡了，明还要去晒浮漂。”阿泽把渔船放进砗磲壳里，和贝壳、弹珠放在一起：“给它找个家。”宛宛也把自己编的篮底放进去：“给它当仓库。”
躺在床上，阿泽忽然：“妈，等海菜晒干了，我能给表姐写封信不？让她教我怎么寄包裹。”林满摸着他的头：“能，明我去大队部给你借信纸。”宛宛也跟着：“我要画个鸭子贴在信封上。”
窗外的海浪声比平时轻，像在哼着摇篮曲。林满望着屋顶的茅草，想起白晒场上的阳光、孩子们的笑声、海材鲜味，心里踏实得很。这1976年的秋，没有什么波澜壮阔的事，只有竹匾里的海菜慢慢变干，孩子们的算术题越做越熟，砗磲壳里的宝贝越来越多，像串珠子，把日子串得亮亮的。
第二一早，阿泽果然去大队部借了信纸。他趴在炕桌上，一笔一划地写：“表姐，我们捡了很多海菜，晒干了给你寄去……”写不下去的字就画圈，比如“裙带菜”，他画了片宽宽的叶子。宛宛在旁边画鸭子，画得歪歪扭扭，却很认真。
林满看着他们，手里择着刚从地里摘的青菜。院墙外传来塑料厂的机器声，厂长在喊工人们去刷浮漂的桐油。阿泽写完信，举起来给她看：“妈，这样能寄到不？”林满笑着点头：“能，表姐肯定高兴。”
阳光透过窗棂照进来，落在信纸上，落在砗磲壳上，落在孩子们的笑脸上。这海岛的日子，就像院角那棵石榴树，不声不响地生长着，枝桠上结满了细碎的甜，在1976年的秋风里，轻轻摇晃，闪着暖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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