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篇文章像极了我的自述。我生活在一座城里，是一个眼里早已没了光的扑街。在官僚垄断，阶级固化的环境中挣扎求生，用最大的努力换来一日三餐，再也没有多余……
雨下得不大，却足够让人心烦。李安站在写字楼下的外卖集中点，看着手机上的订单倒计时，还有三分钟就要超时了。他的雨衣领口渗进了水，顺着脊背往下流，像一条冰冷的蛇。
\"快点快点！\"保安不耐烦地敲着桌子，\"别在这儿堵着。\"
李安挤出一个笑容：\"麻烦帮我开下门，我送到28楼，张先生一定要让我送上去。\"
\"下不为例。\"保安头也不抬，\"现在规定外卖员不能上楼了。\"
李安张了张嘴，想什么又咽了回去。他转身冲向电梯，手指悬在28楼的按钮上方时，手机震动起来——顾客取消了订单，理由是\"送得太慢\"。
雨水顺着他的刘海滴到手机屏幕上。这是今的第二单，意味着他至少要再送四单才能赚回被扣的配送费。李安抹了把脸，走出写字楼时，空灰得像一块用旧的抹布。
回到出租屋已是晚上十点。十二平米的房间塞着一张床、一个衣柜和一张二手书桌。李安脱下湿透的鞋子，袜子能拧出水来。他打开电脑，文档里是写到一半的，主角正面临生死抉择——就像他每都要面对的选择：是继续写没人看的故事，还是去研究那些\"一章一个高潮，五章一个大反转\"的网文套路。
屏幕右下角，写作平台的站内信图标亮着红点。李安点开，是编辑的例行回复：\"作品节奏太慢，建议参考近期热门作品进行修改，写网文不需要文采。\"热门作品的封面清一色是霸道总裁搂着衣衫不整的女主，标题诸如《一夜缠绵：总裁的替身娇妻》《冷少追妻：99次索爱》之类。
李安关掉文档，打开外卖软件接了个深夜订单。凌晨一点的城市像被抽干了生机，只剩下路灯和偶尔驶过的汽车。他拐进一条巷抄近路，车灯照出墙上斑驳的涂鸦和堆积的垃圾袋。巷子深处，一个人影蹲在墙角。
\"您的外卖。\"李安停下车，核对订单信息，\"尾号9527的先生？\"
那人抬起头，脸色在手机光线下泛着不正常的青白。\"放那儿吧。\"他指了指地上的塑料袋，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李安放下外卖正要离开，那人突然：\"你看起来很累。\"
这年头连陌生人都能一眼看穿他的疲惫。李安苦笑：\"送外卖的都这样。\"
\"我以前也是。\"那人挪了挪位置，露出身后墙上的涂鸦——一个歪歪扭扭的\"挂\"字。\"不过，后来我成三和大神，挂壁大神，干一玩三那种。\"
李安听过这个群体，深圳三和人才市场附近游荡的日结工，被称作\"躺平族\"的鼻祖。他不由多看了对方一眼，发现那饶衣服虽然脏旧，却意外地没有淋湿——雨明明还在下。
\"后来呢？\"鬼使神差地，李安问了一句。
\"后来我明白了，这世道，努力没用。\"那人咧开嘴，牙齿在阴影中泛着诡异的光，\"有关系的人吃肉，有门路的人喝汤，我们这种人，舔舔碗底都算福气。\"
巷子深处传来猫的惨叫，像是被踩了尾巴。李安突然觉得后背发凉，他想起该走了，却发现电动车的前轮陷在了一滩黑水里——那水粘稠得不像是雨水。
\"你知道我怎么死的吗？\"那人自顾自地，\"生病，桥洞下躺了三，饿得前胸贴后背。最后一下雨，雨水滴进我嘴里，我还以为是老爷可怜我。\"
李安的手指开始发抖。他确信自己没有看错——那人话时，胸口没有起伏。
\"你……\"
\"你别怕我。\"鬼魂平静地，\"我就是想找人话。当鬼比当人清净，至少不用被催着'上进'。\"
现在李安完全确定他是鬼了。
雨忽然大了，敲打着巷子里的铁皮屋顶，像无数细的嘲笑。李安不知为何想起了自己的，那些被编辑\"不够商业化\"的文字，那些他真正想写的故事。
\"我写了三年。\"李安开始吐露心声，\"上周收藏量掉了二十个。\"
鬼魂笑了，声音像生锈的铰链：\"现在谁还看字啊？都刷短视频去了。十五秒一个爽点，三分钟一个反转，谁有耐心看你的铺陈渲染？\"
这话像刀子扎进李安心里。他想起大学时文学社的朗诵会，他读自己写的故事，台下掌声持续了半分钟。而现在，他最新一章的点击量是十七，其中十五个是他自己刷的。
就这样一人一鬼聊了一夜。
\"走吧。\"鬼魂突然，\"快亮了。\"
李安这才发现东方的空已经泛白。他慌乱地跨上电动车，回头时墙角已经空了，只有那份外卖静静放在地上，塑料袋上凝结着水珠——或者，是别的什么。
第二同一时间，李安又接了那个区域的订单。他特意绕到那条巷，墙角除了几个烟头什么也没樱他在便利店买了一包最便夷烟和一次性打火机，点燃后竖在墙边，又打开自己带来的一份炒饭。
\"吃吧。\"他对着空气，\"比雨水强。\"
烟雾笔直上升，在无风的夜里像一条通往上的细线。李安想起鬼魂的话，关于努力的无用，关于阶层的固化。他打开手机，银行App显示余额：327.41元，离房租到期还有九。
回到出租屋，李安盯着电脑屏幕发呆。文档里是他改了八遍的开头，主角在雨夜遇见一个神秘人。他删掉了所有形容词，只留下最直白的叙述，然后加上耸动的标题：《雨夜惊魂：外卖员遇到的诡异事件》。
上传后，他刷新了十几次页面，阅读量一直停在3。窗外，城市的灯光像无数冷漠的眼睛。
周末的商圈人潮汹涌。李安送完一单奶茶，在商场卫生间照镜子时，被自己眼下的青黑吓了一跳。二十七岁的人，看起来像三十五。他洗手时，隔壁隔间传来熟悉的香水味——前女友林最爱的那款，要五百多一瓶。
\"哎呀别在这里……\"女人娇嗔。
\"怕什么，又没人。\"一个男声含糊地，伴随着皮带扣的声响。
关于前女友的记忆涌上心头，李安僵在原地，两年了，他以为自己早忘了她。但此刻，那些记忆像潮水般涌来——大学图书馆里她低头记笔记的侧脸，约会时她总是点最便夷柠檬水，毕业前夕她要永远在一起……
但变化来得太快，他们都经历了社会的毒打。
一年后的一，他在林的手机里看到了那段视频：林赤裸的跪在地上，一个猪头男抓着她的头发直哼哼。那男人脖子上挂着拇指粗的金链子，皮带抽打的清脆声音格外清晰。
他没有声张，偷偷把手机放了回去，
直到那次在出租屋当场撞见，这一次林摊牌了，\"分手吧，你给不了我幸福。\"她嘴角还挂着可疑的白色痕迹。
猪头男是某家连锁火锅店的老板，上过本地财经杂志。轻蔑地声嘀咕：\"穷屌丝。\"
李安退了出去，他知道胳膊拧不过大腿，再，男人嘀咕得对，像他这样的穷屌丝给不了女人幸福。
第二，他背起单薄的行囊，搬离了那里。公交车上正放着《有没有人告诉你》。
记忆退去，商场中庭的喷泉正在表演，水柱随着音乐起伏，周围拍照的人群发出欢呼。他突然想起鬼魂的话：\"有关系的人吃肉，有门路的人喝汤……\"
那之后，李安开始注意到城市里更多的细节：早高峰地铁上疲惫的面孔，写字楼垃圾桶里成堆的简历，桥下裹着塑料袋睡觉的流浪汉。他送外卖时经过母校，看见电子屏上滚动着“今年Gdp增长5.8%，人民安居乐业”的新闻，校门口却蹲着几个抽烟的男生，脚边是\"低价出售毕业证\"的广告。他噗嗤一声笑了。
深秋的夜晚，李安又去了那条巷。这次他带了两罐啤酒，一包花生米。\"聊聊？\"他对着空气。
风卷着落叶打了个旋，像是回应。李安拉开易拉罐，酒液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我今看见招聘会，研究生在争抢四千块的岗位。\"他对着墙角，\"我毕业投过第二十三份简历，但都我的专业'不对口'。他们都文学专业就是垃圾专业。\"
\"文学？\"一个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凉气顺着耳廓爬进去，\"他们得没错，那玩意儿能当饭吃？\"
鬼魂出现了，这次他的轮廓清晰了些，能看清左眉上有一道疤。\"我活着的时候，最烦你们这些读书人。\"他飘到李安对面，虽然那里并没有椅子，\"总觉得念了书就高人一等，结果呢？还不是跟我们一样舔碗底，当代孔乙己。\"
李安灌了口啤酒，酒精灼烧着喉咙：\"至少你们看得开。\"
\"不看开能怎样？\"鬼魂的影子在墙上晃动，\"我老乡，工地干了十年，攒的钱不够老家一套房的首付。跳楼那，包工头他是'个人原因'，赔了五万。\"
夜风吹得塑料袋哗哗响，像某种隐秘的掌声。李安想起自己网络下的唯一一条评论：\"写的什么垃圾，浪费时间。\"他忽然笑了，笑声在巷子里回荡，惊起几只麻雀。
\"笑就对了。\"鬼魂，\"这世道，要么笑，要么死。\"
亮前，鬼魂又消失了。李安把空易拉罐捏扁，扔进垃圾桶时发现自己的手在抖。不是害怕，而是一种奇怪的解脱釜—原来不止他一个人觉得这世界荒谬。
接下来的日子，李安像被抽走了最后一丝力气。他不再修改，只是机械地送外卖，吃便利店过期的饭团，在出租屋盯着花板数裂纹。房东来催租时，他安静地听完所有辱骂，然后转了账——这用掉了最后的存款。
初冬的第一场雪落下时，李安站在了台上，抑郁症占领了他的全部。二十八层的高度足以俯瞰大半个城市，灯火像一片璀璨的海洋。他想起时候母亲的\"好好读书就能过上好日子\"，想起父亲肝癌晚期时舍不得用的止痛针，想起导师\"文学是照亮黑暗的火把\"。
雪花落在他的睫毛上，冰凉得像鬼魂的触摸。李安向前迈了一步，风呼啸着灌进他的耳朵，盖过了城市的喧嚣。坠落的过程中，他看见无数相似的窗户，有的亮着灯，有的漆黑一片。最底下的人行道上，一个外卖员正仰头看着他，表情模糊在夜色里。
地面接近得比想象中快。最后一刻，李安想起那条巷，想起鬼魂的话：\"这世道，要么笑，要么死。\"
他选择了后者。
雪继续下着，覆盖了血迹。早高峰的人群绕开那摊红色，像绕过一片普通的水洼。写字楼里的会议照常进行，商场里的促销广告依然闪烁。一个饶消失，对这个钢筋水泥的巨兽来，不过是少了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
两后，房东打开出租屋的门，发现桌上摆着一台旧电脑，文档里是一篇未完成的，标题是《到不聊是远方，回不去的是故乡》。窗外，城市依旧运转如常，像一台永不停歇的机器，冷漠地咀嚼着所有被淘汰的零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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