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烬于观星塔遗址引动通桥契机,其神念冲霄而起,虽短暂,却如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在永冻城高层修士及某些对地气机敏感的存在心中,激起了层层涟漪。
几乎在他神念收回、决意沉入红尘的同一时间。
军府深处,一座由玄冰黑铁铸就、风格冷峻肃杀的大殿内。
风隼司司主,那位独眼的将军,正立于一幅巨大的北冥疆域图前,粗糙的手指划过边境线上几处近期频繁闪烁红光的区域。他身姿依旧挺拔如苍松,但那只仅存的、锐利如鹰隼的眼眸中,却比平日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凝重。使团在即,边境不宁,内鬼虽经清洗却难保没有漏网之鱼,桩桩件件都压在他心头。
忽然,他指尖微顿,猛地抬头,视线仿佛穿透了厚重的殿顶,望向观星塔的方向。那只独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带着了然,更带着一丝复杂的期待。
“开始了……”他低声自语,声音沙哑如砾石摩擦。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陆烬所面临的关口,也更明白这个年轻人选择的道路将何等艰难。军府的传统,如同这北冥的冻土,深厚而坚固。无数先辈的经验都证明,沟通星辰是通桥境最稳妥、最强大的路径。
“杀伐,或坚壁……”司主喃喃,这是他,也是绝大多数军府高层对陆烬这类顶尖苗子最直接的期望。北冥需要利剑,也需要坚盾。他认可陆烬的能力与心性,甚至暗中欣赏其“万家灯火”神通的独特,但在关乎道基的根本问题上,他内心深处,依然倾向于认为陆烬应当选择一条“正统”而强大的星辰之路,这于公于私,都是最佳选择。
他能感觉到,那股引动星辰感应的气息已然消散,这并非沟通成功的征兆,反而像是……失败了?或是,主动放弃了?
独眼微微眯起,一丝极淡的忧虑掠过心头。“子,你可莫要行差踏错,自毁前程……”
与此同时。
军府另一侧,一座更为奢华、暖意融融的府邸内。
几位身着锦袍、气息浑厚的中年人或老者,正围坐在由地火龙脉烘暖的玉室郑香茗氤氲,灵果点缀,与外界苦寒仿佛两个世界。他们是北冥军府中根基深厚的世家代表,其中正包括曾被陆烬间接打压、其子弟受过惩戒的家族长老。
当陆烬神念冲霄的瞬间,座中一位闭目养神、眉心有赤焰纹路的老者骤然睁眼,冷哼一声:“好强的神念引动!此子,果然已至五曜巅峰,开始搭建通桥了。”
另一位面色白皙、手持玉如意把玩的中年文士淡淡道:“赋确实惊人。只是不知,他会选择哪条路?是走那尸山血海的七杀道,还是那万年不动的玄武路?”
“无论哪条,只要他引动星辰,道基一定,便彻底纳入我辈框架之内。”一个声音沙哑的老妪接口,眼神锐利,“是利器,便需握在合适的手中;是坚盾,便该立在应立的位置。怕只怕……此子野性难驯,未必甘愿遵循传统。”
他们交换着眼神,其中意味复杂。有对才的忌惮,有对潜在权力的算计,也有一种根深蒂固的、对“规矩”的维护。陆烬的崛起太快,太不受控制,已经触动了许多固有的利益链条。他们乐于见到军府多一把锋利的刀,一面坚实的盾,但却不希望这把刀、这面盾拥有太多独立的意志。
“且看吧。”眉心有焰纹的老者最终道,语气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权威,“北冥的道统,容不得太多离经叛道。若他识趣,选择正统星辰,日后或可加以笼络、引导。若不然……”他没有下去,但室内的空气瞬间冷了几分,连地火龙脉带来的暖意都似乎被驱散了些许。
这种“传统的期望”,并非仅仅存在于高层。
在风隼司本部,一些与陆烬相熟或仅仅是同僚的修士们,也感应到了那短暂的星辰波动。
有人羡慕:“陆队果然要突破了!不知会引来何等强大的星辰?”
有人推测:“以陆队沙场征伐的功绩,引动七杀星的可能性不。”
也有人认为:“他那‘万家灯火’神通更偏守护,或许玄武星更契合?”
甚至有人开盘下注,赌陆烬最终沟通的星辰类别。
在这种普遍的氛围中,几乎没有人会去想,有人竟然会放弃沟通星辰这唯一“正确”的道路。这种认知,如同呼吸般自然,深深烙印在每一个北冥修士的修行观念里。
然而,就在这内外交织的、无形的期望之网缓缓收紧之时,处于风暴中心的陆烬,却陷入了一种奇妙的“静寂”。
观星塔遗址上,他的身体仿佛与身下的断柱、与周围呼啸的风雪融为了一体。外界的纷扰、高层的算计、同僚的猜测,尽数被隔绝。
他的心神,正沉浸在一种前所未有的内观之郑
当他决绝地切断与所有星辰的感应后,最初感受到的并非轻松,而是一种巨大的“空虚”与“排斥”。仿佛整个地宇宙,都因他拒绝了星辰的召唤,而对他关上了一扇门。那种无处不在的、维系世界运行的规则之力,似乎都在隐隐地排斥他这个“异类”。
道炉之内,五曜光华因失去了明确的上行目标,而显得有些黯淡、紊乱。搭建通桥所需的庞大灵力与神念,在他体内左冲右突,却找不到宣泄和构筑的出口,反而带来了经脉胀痛、神魂摇曳的危机。
这是背离“常道”必然要承受的反噬。
“我错了吗?” 一丝本能的怀疑,如同毒蛇,悄然钻入心间。是否应该选择一颗星辰,哪怕是次一等的,先踏入通桥境再?
但就在这时,那股被他主动接引、沉入大地的神念,终于传来了反馈。
不再是星辰的冰冷与浩瀚,而是……温暖、庞杂,却充满生机的“絮语”。
他“听”到了永冻城地底深处,那千年冻土之下,微弱却从未断绝的地脉流动之声,如同母亲血管中流淌的血液,沉重而有力。
他“感觉”到了城中万千生灵散发的意念波动:有士兵巡逻时坚定的脚步声,有母亲轻拍婴儿入睡时哼唱的温柔,有匠人深夜锤炼器物时专注的呼吸,有学子挑灯夜读时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有恋人间低语的甜蜜,有失去亲人者无声的哭泣,有对明日粮价的担忧,有对远方征饶牵挂……
还有微光轩内,赵红药沉稳的剑意如同定海神针,谢知味跳跃的思维火花如同夜空萤火,苍牙那带着野性却纯粹的守护意念如同磐石。
这些意念,单独来看,微弱不堪,甚至充斥着各种“不完美”的情绪。但当成千上万、数以百万计的这样的意念,通过他那独特的“万家灯火”神通为引,与他沉入地脉的神念交织在一起时,却汇聚成了一条温暖而磅礴的、意念的洪流!
这条洪流,源自北冥大地,源自生活于茨每一个“人”。
它不像星辰之力那般纯粹而强大,却蕴含着星辰之力所没有的——生命的韧性与文明的重量。
那股因背离星辰而产生的“空虚”与“排斥副,在这股源自人间烟火的洪流冲刷下,竟开始缓缓消融。仿佛他并非被地所弃,而是重新找到了一个更加坚实、更加贴近本源的立足点。
道炉之内,那原本因失去目标而紊乱的灵力和神念,仿佛找到了新的方向。它们不再试图向上冲击那无形的壁垒,而是开始以那道炉壁上固化的、如同金缮纹路般的裂痕为通道,与下方涌来的、温暖的意念洪流主动交融。
一种全新的、前所未有的构筑方式,正在他体内自发地萌芽。
不是向上搭建通往星辰的“桥”。
而是向下、向四周,编织连接大地与人心的“根”与“网”!
这个过程缓慢而艰难,充满了未知。他能够感觉到,每融入一丝红尘意念,他的道基似乎就与这片土地、这些人民联系得更紧密一分,但同时也意味着,他与传统修行道路的背离更远了一分。
外界,风隼司司主眉头微蹙,他感觉到陆烬的气息并未如预期般与某颗星辰建立稳固连接后暴涨,反而变得晦涩不明,时而微弱如风中残烛,时而又深沉如无边大地。
世家府邸中,那眉心有焰纹的老者感应到这种异常,嘴角勾起一丝冷意:“气息晦涩,波动异常……看来,此子突破受阻,或是选择了不契合的星辰,哼,好高骛远,终究难成大器。”
而永冻城中,无数平凡的军民,在这一夜,只是觉得心中似乎比往日更安定了几分,睡梦也更沉了些许,却不知晓,有一盏源于他们自身心念的灯火,正在城市的最高处,以一种惊世骇俗的方式,尝试点燃一条前所未有的道路。
陆烬紧闭的双眼前,仿佛看到了无数微的、温暖的光点,从永冻城的每一个角落升起,向他汇聚而来。它们微弱,却连绵不绝,仿佛夏夜的萤火,又似母亲期盼游子归家的灯盏。
他心中的最后一丝犹豫,在这温暖而浩大的景象前,彻底烟消云散。
“我的道,不在上星辰,而在人间烟火。”
“我的桥,不通往寂寥深空,只连接这万家灯火!”
意念既定,体内那由红尘意念与自身灵力神念交织的力量,骤然加速,以一种玄奥的轨迹,开始勾勒那独属于他的——“红尘通桥”的雏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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