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时节，紫禁城迎来了选秀的第一道正式关卡——初选核验。
地点设在御花园附近一处宽敞的宫苑，由内务府和礼部共同操持，数十名经验老道的嬷嬷和太监早已肃立等候。虽只是初选，但规矩森严，气氛凝重。高高的宫墙隔绝了外界的喧嚣，也隔绝了秀女们最后一丝侥幸与不安。
还未亮，神武门外已是车马辚辚，香风阵阵。各旗参领、佐领亲自或派心腹家臣，将本旗遴选出的秀女送至宫门。
秀女们皆按制穿着统一的蓝布旗袍，不施粉黛，发髻简单，但即便如此，也难掩青春芳华与各自不同的风姿。有的明艳大气，有的清秀可人，有的怯懦紧张，有的则强作镇定，眼底藏着不易察觉的野心。
她们在太监的引导下排成长列，鸦雀无声地依次通过神武侧门，进入那决定她们命阅第一道宫门。身后，是家人殷洽担忧或是复杂的目光。
核验的过程繁琐而苛刻。先是验看旗籍、年龄、家世文书，稍有不清或存疑者，当即剔除。
接着是嬷嬷们上前，仔细端详容貌，凡有疤痕、瑕疵、肤色过黑、体态不佳者，亦被婉劝回家。而后是查验手足，看是否康健灵巧。
最后，还有管事太监尖着嗓子问几句话，考校口齿是否清晰，反应是否迟钝。
一路下来，已有近三成的秀女眼眶通红、强忍着泪水被领出了宫门，她们的选秀之路，尚未开始便已结束。
翊坤宫内，年世兰并未亲临现场，但她面前的书案上，却摊开着福安悄悄送来的、实时更新的初选记录。每一个被剔除的名字后面，都简要标注了缘由。
她的目光快速扫过，看到那几个被特意“关照”过的、家世尚可却资质平庸的名字果然顺利通过时，嘴角泛起一丝冷嘲。
太后想塞人，她便先帮太后“清清场”，免得有些不开眼的绊脚石，耽误了太后的大事。
“娘娘，”周嬷嬷在一旁低声道，“咱们留意的那几位，乌雅氏、郭络罗氏，还有年玉柔，都顺利通过了初选。乌雅氏表现‘沉稳’，郭络罗氏‘口齿伶俐’，年玉柔……记录上只写了‘言行规矩’，并无特别之处。”
年世兰微微颔首。年玉柔的低调在她意料之中，越是如此，越显得可疑。
“太后那边可有人去现场？”年世兰问。
“竹息姑姑去转了一圈，并未久留，也未与任何秀女交谈，但哈尔吉和索绰罗一直陪在身边，态度极为恭敬。”
年世兰了然。太后这是在不动声色地显示存在，震慑宵，也确保她属意的人能顺利过关。
初选持续了整整三日。最终，一百八十六名秀女，只剩下了一百二十让以留名，获得了入住钟粹宫等候复选的资格。
这些幸运儿们被太监引着，入住钟粹宫早已准备好的厢房。两人一间，陈设简单却干净。比起宫外的锦衣玉食，这里的条件堪称清苦，但无人敢有怨言。
她们知道，这只是开始，真正的较量还在后面。
钟粹宫的门禁立刻变得森严起来，有专门的嬷嬷和太监负责管理教导，严禁秀女随意走动串门，也严禁外界随意探视。一时间，这座往日安静的宫苑变得充满了青春的窃窃私语、不安的叹息以及各种隐秘的打量和比较。
复选定在一个月后，这一个月，既是让秀女们适应宫廷环境，学习规矩礼仪，也是留给各方势力暗中观察、权衡、甚至运作的时间。
年世兰的手，早已悄然伸入了钟粹宫。
负责教导秀女礼仪的嬷嬷中，有一位姓秦的嬷嬷，早年曾受过年家的恩惠。
她并不起眼，只是众多年老宫人中的一个，却能将钟粹宫内的大动静，尤其是秀女们的性情举止、人际关系，点滴不漏地传递到翊坤宫。
“乌雅氏与同屋的郭络罗氏走得颇近，时常窃窃私语。”
“年玉柔甚少与人交往，多数时间独自待在房中看书或做针线，性子似乎有些孤僻沉闷。”
“有几个汉军旗的秀女，因家世稍低，似乎常受满洲秀女的排挤……”
“有一位姓安的秀女，父亲是翰林院编修，虽家世不显，但容貌极为出众，且诗书琴画俱佳，隐隐已成为秀女中的焦点人物……”
一条条信息汇拢到年世兰这里，在她脑中逐渐勾勒出钟粹宫内的微缩景观。她像是一个最高明的棋手，冷静地审视着棋盘上每一颗棋子的位置和潜在价值。
那个安姓秀女……年世兰特意让周嬷嬷去查了其背景，确实清寒，与各方势力似无瓜葛。容貌才情出众，或许是颗好棋子，若能掌握在手，既可用来固宠分其他新人之宠，也可作为对付其他饶利器。但若是掌握不好，也可能成为心腹大患。
她需要亲自见一见这些秀女。
机会很快来了。按惯例，复选前，皇贵妃需代表中宫，前往钟粹宫巡视，以示关怀，也可提前考察秀女资质。
这一日，气晴好。年世兰特意穿了一身并不那么张扬夺目、却极显气质的藕荷色缎绣玉兰蝴蝶纹宫装，头戴点翠珠花，薄施脂粉，既显威仪，又不失温和。
仪仗到达钟粹宫时，管事太监和嬷嬷们早已跪迎一地。秀女们更是按照教导，屏息凝神，垂首跪在庭院中，鸦雀无声。
年世兰扶着颂芝的手，缓步走入庭院。目光如同轻柔却锐利的风，缓缓扫过跪满一地的青春容颜。
“都起来吧。”她声音平和，却自带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秀女们谢恩起身，依旧不敢抬头。
“抬起头来，让本宫瞧瞧。”年世兰淡淡道。
秀女们这才怯怯地抬起头，一张张或明媚、或清丽、或娇憨、或文静的脸庞映入眼帘，带着紧张、好奇、敬畏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渴望。
年世兰的目光从容不迫地掠过众人，在几个她重点标记的名字上微微停顿。
乌雅氏，果然长得明艳大方，眉眼间带着一股藏不住的傲气。 郭络罗氏，则更显伶俐，眼波流转间透着精明。
那个安氏，确实姿容绝色，即便穿着统一的蓝布旗袍，依旧如明珠般熠熠生辉，且气质沉静，并无轻浮之态。
而年玉柔……年世兰的目光最终落在角落一个低眉顺眼的秀女身上。她容貌只能算是清秀，在众多秀女中并不出挑，身形似乎也有些单薄，一直微微低着头，显得十分拘谨怯懦。
年世兰缓步走到她面前，声音放得柔和了些：“你叫什么名字？哪一旗的？”
年玉柔似乎吓了一跳，身体微微一颤，才怯生生地回道：“回……回皇贵妃娘娘，奴才……奴才叫年玉柔，汉军旗的。”声音细，带着明显的颤音。
“年玉柔……”年世兰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语气听不出喜怒，“抬起头来，看着本宫回话。”
年玉柔这才缓缓抬起头，露出一张苍白的脸，眼神闪烁，不敢与年世兰对视，手指紧张地绞着衣角。
年世兰仔细看着她。这副模样，倒真像是个没见过世面、胆怕事的寻常官之女。是演技高超，还是本性如此？
“不必害怕。”年世兰笑了笑，“既是姓年，起来与本宫倒算同宗。在宫里可还习惯？”
年玉柔受宠若惊般地连忙点头，又赶紧摇头：“习惯……啊不，奴才……奴才只是谨守本分，不敢……不敢攀附娘娘……”
语无伦次，神情慌乱。
年世兰不再多问，只是温和地勉励了几句“好生学习规矩”之类的话，便移步走向其他秀女。
她又随意问了几人话，多是考察口齿和反应，秀女们无不紧张应对，有的得体，有的失仪。
巡视完毕，年世兰并未多留，勉励了众人几句，便起驾回宫。
回到翊坤宫，卸去钗环，年世兰靠在榻上，闭目养神。方才钟粹宫的一幕幕在她脑中回放。
那个年玉柔，表现得衣无缝，几乎找不到任何破绽。
但越是完美，越让她觉得可疑。至于其他几人，乌雅氏和郭络罗氏的野心几乎写在脸上，不足为虑。那个安氏，倒是需要重点留意。
“娘娘，您看那年玉柔……”周嬷嬷低声问。
“继续盯紧她。”年世兰睁开眼，眸光清冷，“还有，那个安氏，查清楚她所有的社会关系，看看她是否真如表面那般清白。”
“是。”
选秀如同一台精密运作的机器，按照既定的流程缓缓推进。初选核验、钟粹宫学规矩，下一步，便是由太后和皇贵妃共同主持的复选了。
那将是又一次更严苛的筛选，也将是各方势力第一次正式的碰撞。
年世兰端起手边的茶盏，轻轻吹开浮沫。
她期待着，复选那的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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