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正北偏西，”赵成的语气带着一丝冷冽，“漠北之地，虽遥远苦寒，但并非无迹可寻。听闻有北海，巨大如海，周围水草极盛，是匈奴北湍重要依停若能通过贸易、渗透，逐渐摸清通往北海的路径、沿途的水源草场，乃至匈奴王庭可能的冬季营地方位……这些信息，未来或可值千金。甚至，若能找到极其隐秘的路径，在某个不为人知的河湾、山谷，尝试建立只有一个帐篷大的秘密据点，只留数名死士，像狼一样潜伏，只负责看和听，其价值，无可估量。”
赵成一口气点出了四五处基于当时地理认知的战略要地，每一处都从地形、水文、相对位置、战略价值及建设方案进行了冷酷而务实的分析，仿佛他亲眼见过这些地方的沙盘，并推演了无数遍。
他最后总结道，眼神扫过彻底被这宏大到令人窒息的地缘战略蓝图所震撼的三人，语气带着那种特有的、仿佛在陈述地至理般的道理。
“这些地方，便是未来数十年、上百年，大秦能否真正将北疆化为坦途的关键。现在去做，或许艰难，看似投入巨大而回报渺茫。但眼光要放远。要像修筑驰道，一里一里地向前推进；要像开凿灵渠，一寸一寸地沟通江河。戍堡、烽燧、粮仓、城……慢慢连点成线，织线成网。”
“你们此次西行北出，任务之一，便是为方才所言这些地方，做初步的勘察。不必精细，但要留意：大河转弯处的滩涂是否开阔？山隘谷口是否险峻？何处水源稳定、草木越冬犹存？有关隘险口，其宽几何？能否容车马？将这些点点滴滴记于心上，绘于简牍，带回咸阳。这才是真正的‘开源’，是为华夏开万世之基业，比带回多少单于的承诺、部落的贡品，都更为珍贵。”
李由、扶苏、蒙海三人，早已听得心神摇曳，仿佛魂魄都被抽离，随着赵成的手指，在那张无形的巨幅舆图上巡弋了一遍。
这已远超一次出使的任务！
这是一份跨越时空、庞大精密到令人窒息的帝国百年北疆经略蓝图！
其眼光之毒辣长远，布局之深远缜密，完全超出了他们的想象极限。
他们看着赵成，仿佛在看一个能洞穿大地脉络、预知百年兴衰的……妖孽！
完北方，赵成话锋一转：“北边大概就这德性。再西边，西域。那地界，更乱乎。”
蒙海咽了口唾沫：“西域……听国一大堆？”
“何止一大堆，是好几十个！”赵成比划着，“大的像龟兹、焉耆、疏勒、于阗、莎车，能有几万人，算一方霸主了。的像楼兰、且末、精绝，屁大点地方，几千人口，几百兵丁，夹在大国和游牧势力缝里求活。”
“现在西域北道不少国家被匈奴压着，比如楼兰、车师，得给匈奴进贡。南道稍好点，但也得看匈奴和月氏脸色。月氏的实力还能影响到西域东边。”
李由迅速抓住要点：“如此，西域诸国对匈奴，并非真心归附，多为武力所迫？”
“多半是这样。”赵成点头，“匈奴使者拿着刀来收税抢粮，他们不敢不给，但心里憋着火。匈奴人粗暴，只懂索取，不懂经营。这就是你们的机会。西域那边，人种杂，有塞种、吐火罗、羌人什么的，信的也杂，有拜火教的苗头，有自然崇拜，佛教可能刚有一丁点影子，根本不成气候。”
“他们大多定居或半农半牧，种葡萄、苜蓿、石榴、胡麻，养驴、骆驼，会酿酒。特产有玉石，尤其是于阗玉、葡萄干、好马、皮毛、药材，像红花、枸杞。他们想要什么？丝绸！铁器！漆器！金银器！还有你们的粮食和军事保护。”
蒙海听得头晕：“这么多国，一个个谈过去，累也累死了！话都不通咋整？”
“谁让你一个个去碰头了？”赵成无语，“抓重点。楼兰、车师，是把着进西域东大门的，虽然现在亲匈奴，但可以试试，亮亮拳头给点好处，争取他们中立或者反水。”
“龟兹、焉耆、疏勒，北道大国，有实力有想法，可以当重点朋友处，把贸易关系搞扎实。于阗、莎车，南道大国，盛产玉石，对匈奴依赖点，更是理想伙伴。语言不通？养通译是干啥吃的？这次去，就有意识地找、培养些懂西域话、熟悉情况的人。”
他继续深入：“你们这次西行，主要任务是摸路和搭线，不是签盟约。带上漂亮丝绸、黄金、还有他们没见过的稀罕物，当国礼。跟沿途国家吹嘘大秦有多富多强，你们是来做生意交朋友的，跟匈奴那帮强盗不一样。可以答应开通稳定商路，给他们急需的货，换他们的特产。”
“最关键的一点，”赵成加重语气，“要若有若无地透露出大秦有意愿、也有能力帮他们摆脱匈奴压榨。但不能明，要点到为止，让他们自个儿琢磨。对月氏，现阶段先观察和建立初步联系，月氏还强着，别过早招惹。你们的目标是让西域诸国看到，世上除了匈奴和月氏，还有另一个强大的、文明的、愿意平等做买卖的选择——那就是大秦。”
李由和蒙海彻底沉浸在了赵成描绘的宏大而精细的战略蓝图里。
先前对未知的恐惧，渐渐被清晰的路径和强烈的使命驱散。
李由内心震撼，他仿佛看到了一条通过经济文化纽带而非单纯武力来经营边疆、拓展影响的全新道路，远比单纯的合纵连横精妙复杂。
蒙海则摩拳擦掌，虽然很多细节还是糊涂，但“找中等部落”、“亮肌肉”、“换好马”、“交大国朋友”这些关键点他记住了，觉得有了奔头。
赵成看着两人眼中重燃的光，嘿嘿一笑，又瘫了回去：“法子呢，就这大概其。具体咋操作，会遇到啥幺蛾子，得靠你们自个儿临机应变。总归记住，一手拿胡萝卜，一手也得让人晓得你有大棒，但别轻易抡起来。让利益牵着他们鼻子走，比用刀架脖子，长远看，划算得多。”
“多谢先生指点迷津！”李由的声音充满感激与敬服。
“先生大恩，俺蒙海记心里了！”蒙海也粗声保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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