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间扭曲的眩晕感尚未完全消散，朱棣只觉得脚下一实，已然踏在了坚硬的宫砖之上。
他猛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既非他熟悉的永乐朝谨身殿，也非想象中的阴曹地府，而是一座更加古朴、庄严，甚至带着几分肃杀之气的宫殿。
殿内陈设远不如永乐年间奢华，却自有一股开国之初的雄浑与简朴。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墨香与檀木气息，还有一种…他几乎已经遗忘的、属于他父皇朱元璋特有的冷硬威严的气场。
他下意识地低头，看到自己身上那件未来得及换下的明黄色龙袍，心头猛地一沉，暗道一声：“糟了！”
果然，就在他们现身不过数息之间，殿门被轰然推开，数名盔甲鲜明的侍卫如狼似虎般冲了进来，刀锋出鞘，寒光闪闪，瞬间将二人围在中央。
紧接着，一个身着赤色龙袍、面容刚毅的老者，在一众内侍和侍卫的簇拥下，大步从屏风后转出。
正是大明开国皇帝，洪武大帝朱元璋！
朱元璋的目光首先就钉在了朱棣身上那刺眼的明黄龙袍上。
他的脸色瞬间阴沉得能滴出水来，根本没有丝毫询问或惊疑，直接厉声喝道：
“何方歹人！安敢擅闯宫禁！还有你！”
他手指直指朱棣，带着杀意：“身着僭越之服，形同谋逆！给朕拿下！拉出去剥皮揎草，以儆效尤！”
“剥皮揎草”四字一出，朱棣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灵盖，浑身血液几乎冻结。
这熟悉的手段，这毫不留情的酷烈……
是了，这确确实实就是他的父皇，如假包换！
那一瞬间，他心中百感交集，有恐惧，有委屈，有多年未见的孺慕，更有一种“果然如此”的释然——父皇还是那个父皇，对待任何可能的威胁，从不手软。
他甚至没有试图开口解释，因为他知道，在父皇盛怒之下，尤其是在看到这身龙袍的情况下，任何言语都是苍白无力的，只会被当成狡辩。
就在侍卫们如狼似扑上前的刹那，一直静立一旁的何健旺轻轻“啧”了一声，有些不耐烦了。
他甚至连姿势都没怎么变，只是随意地抬了抬手，对着冲过来的侍卫们轻轻一挥袖袍。
一股无形无质、却磅礴浩瀚的力量瞬间弥漫开来。
那些凶神恶煞的侍卫们前冲之势戛然而止，整个人保持着前颇姿势，僵立在原地，连眼珠都无法转动，只有眼神中充满了极致的惊恐和茫然。
整个大殿，瞬间陷入了一片诡异的死寂。
朱元璋瞳孔骤然收缩，他一生尸山血海闯过，什么阵仗没见过？
但眼前这超出常理的一幕，却让他心头剧震。
然而，他毕竟是朱元璋，惊惧只是一闪而过，取而代之的是更加汹涌的怒火和被挑衅的帝王威严。
他死死盯住何健旺，这个看似年轻、气质却深不可测的陌生人，厉声质问，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显得有些嘶哑：
“妖术！尔等究竟是何方妖孽？！竟敢在朕的面前施展慈邪法！！是谁派你们来的？居然身着龙袍，意欲何为？！若不从实招来，朕必诛尔九族！令尔等永世不得超生！”
言辞激烈，毫不客气，充满鳞王的霸道和杀伐之气。
何健旺闻言，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他缓缓上前一步，直接迎上朱元璋那足以让寻常官员吓瘫的凌厉目光。
他没有回答朱元璋的任何问题，只是用一种平淡无奇的语气缓缓开口：
“朱、重、八。”
三个字，狠狠砸在朱元璋的心头！
这名字，自他登基称帝后，除了皇后，已经多少年无人敢直呼了？
何健旺的眼神骤然变得冰冷锐利，直视朱元璋的灵魂深处：
“如果不会人话，我不介意让朱五四（朱元璋父亲）从坟里爬出来，亲自教教你怎么跟人好好话！”
“轰隆！”
这话直接让朱元璋愣了一会！
朱五四！他那个早逝的、连口饱饭都难吃上的贫苦父亲！
这个名字，是他内心深处最原始、也最不愿轻易触碰的记忆之一，是连他自己在祭文中都极少直接提及的讳莫如深！
眼前此人，不仅直呼他登基前的本名“朱重八”，更是连他早已亡故多年的父亲之名都一口道出，语气还如此随意！
这已经不是“妖人”能解释的了！这简直是...鬼神莫测！
他死死地盯着何健旺，嘴唇微微颤抖，刚才那滔的怒火和杀意，瞬间熄灭了大半。
大殿之内，只剩下他粗重而压抑的喘息声，以及那令人窒息的死寂。
何健旺看着朱元璋那副被掐住脖子的表情，知道震慑的效果已经达到。
他这才慢悠悠地拍了拍身旁依旧处于巨大震撼和复杂情绪中的朱棣的肩膀，对着朱元璋道：
“看清楚了，老朱。这是你家老四，朱棣。嗯，来自差不多三十年后的永乐朝。他这身龙袍，是他自己挣来的，虽然过程嘛……跟你当年打下不太一样，但结果嘛，大明在他手里，还算不错。”
似乎还缺了些什么，他又补充了最后一句，也是最能戳中朱元璋软肋的话：
“至少，他没给你丢人，也没把大明江山给败了。”
朱元璋闻言死死钉在朱棣脸上。方才被龙袍和“妖术”吸引了全部注意，此刻凝神细看，那眉眼轮廓，那鼻梁唇形，尤其是那紧抿嘴角时透出的倔强与隐忍,竟真的与老四有七八分相似！
不，不是相似，确实直就是老四再年长二三十岁的模样！
这个认知让朱元璋的心脏猛地一缩，但随之而来的是更深的荒谬与警惕。易容？江湖术士的把戏？他朱重八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岂会被这种伎俩蒙骗？
就在他眼神愈发冰冷，准备下令无论如何先拿下再严刑拷问之时——
“噗通！”
一声沉闷的跪地声响起。
只见那身着龙袍、与老四极为相似的男子，竟直接跪倒在地，未等朱元璋反应，他已以头触地，发出“咚”的一声闷响，紧接着，带着无法抑制的哭腔和颤抖，嘶声喊道：
“不肖子孙...朱棣...叩见父皇！父皇万岁！”
声音哽咽，充满了难以言喻的复杂情感，有恐惧，有孺慕，有委屈，更有一种压抑了数十年的沉重。
这一跪，一拜，一哭喊...那动作，那姿态，那声音里透出的、独属于朱棣在朱元璋面前才会流露出的那种既敬畏又渴望认可的微妙情绪...
朱元璋准备挥下的手，僵在了半空。
他太熟悉了！老四只要是犯了错，或是被他严厉训斥后，就是这样，跪得毫不犹豫，认错认得飞快，但那微微颤抖的肩膀和带着哭腔的声音里，总藏着几分不甘和委屈。
像！太像了！
不仅仅是容貌，更是这神韵，这骨子里的东西！
易容术能改变容貌，难道连这深入骨髓的神态、这唯有至亲才能感受到的气息都能模仿吗？
朱元璋的心防，第一次出现了细微的裂痕。他那布满老茧的手微微蜷缩了一下，眼神中的杀意稍减，取而代之的是惊疑不定。
但这事实在太过离谱！骇人听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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