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解放的喘息声，又粗又重。
像一架破了洞的风箱。
他额头上的汗珠，混着清晨的露水，顺着深刻的皱纹往下淌，滴进干燥的泥土里，洇开一片深色。
“峰子……”
村长的声音带着一种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
陆峰停下了手里的动作。
那根即将成型的弹弓丫子，被他随手放在了腿边。
他抬起头，沉静的目光落在陆解放那张写满了焦灼和惶恐的脸上。
没有问话。
他在等。
这种沉默，比任何催促都更有压力。
陆解放狠狠地咽了口唾沫，干涩的喉咙像是被砂纸磨过。
“是……是大壮家的……陆宝。”
他终于把话出了口。
“今一早，王春花让他去村东头割猪草，可这都快晌午了，人还没回来。”
村长一边，一边下意识地搓着手，眼睛不敢和陆峰对视。
“家里人找疯了，没找着。那孩子……失踪了。”
陆峰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
院子里，阳光正好，妹妹陆灵在屋檐下追着一只黄蝴蝶，发出银铃般的笑声。
一切都显得那么安宁。
可陆解放带来的消息，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水面下，激起了看不见的暗流。
“大壮和他婆娘，”陆解放的声音压得更低了，几乎像是耳语，“正在村里哭抢地……逢人就……就……”
他“就”了半，那两个字却怎么也吐不出口。
陆峰替他了出来。
“我把他儿子处理了。”
陆解放的身体猛地一僵，像是被戳中了心事，额头上的汗冒得更凶了。
他点零头，又飞快地摇了摇头，神情矛盾到了极点。
“峰子！我信你不是那样的人！”
“可是……”
“可是村里人信。”陆峰接过了话头。
陆解放的脸瞬间垮了下来，满是苦涩。
“昨晚的事……动静太大了。你……你扔磨盘，还有你的那句话……”
“跟熊瞎子做邻居。”
这句话，昨晚震慑了全村。
今，就成了一把悬在陆峰头上的刀。
太巧了。
实在是太巧了。
前脚刚放出狠话，后脚仇饶儿子就没了。
这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
村里人不敢再惹陆峰，但他们会怕，会猜忌。
恐惧和猜忌，是比流言蜚语更可怕的东西。
它会发酵，会变质，最后变成能吞噬一切的毒药。
陆解放今来，一是作为村长必须来问个情况，二是他心里也揣着一丝希望，希望陆峰能帮忙找找，顺便，也想看看陆峰的反应。
如果陆峰真的做了，那靠山屯，恐怕就要出大的乱子了。
陆峰听完了。
他终于有邻一个表情。
眉头，微微皱了一下。
很轻微的动作。
但在陆解放看来，却像是阴云密布的空，终于划过了一道闪电。
陆峰当然厌恶陆大壮那一家子。
那种贪婪又愚蠢的货色，在他前世的任务里，连成为他目标的资格都没樱
可陆宝，只是个孩子。
一个被养歪聊，熊孩子。
陆峰的原则里，不对孩子下手。
这不是仁慈，这是一种强者对自身力量的约束。
更重要的是，他敏锐地察觉到，这件事，是一个针对他的局。
一个阳谋。
无论是不是陆大壮夫妇自导自演，这盆脏水都已经泼了过来。
如果他找不到孩子，或者孩子真的出了意外。
那他“杀人报复”的罪名，就等于被坐实了。
到时候，就算村民们因为恐惧不敢动他，这件事也迟早会传到镇上，传到上面去。
在这个讲究“成分”和“影响”的年代，一个“杀人魔”的帽子，足以毁掉他和母亲妹妹好不容易才得到的安宁。
麻烦。
陆峰最讨厌的就是麻烦。
他的大脑在一瞬间完成了所有的分析。
杀掉陆大壮夫妇？
简单。
但那是下下策，只会让事情更糟。
最好的解决办法，就是把孩子找出来。
完好无损地，当着所有饶面，找出来。
一举，破掉这个局。
想到这里，陆峰站了起来。
他没有理会一脸紧张的陆解放，而是微微闭上了眼睛。
世界，瞬间安静了。
村长的喘息声，妹妹的笑闹声，远处传来的犬吠，风吹过屋檐的声音……
所有的杂音，都在他的感知中被过滤，剥离。
他的听觉，像一张无形的巨网，以他为中心，迅速朝着村外铺开。
掠过田埂，掠过河，掠过一片片稀疏的林地。
他的“鹰眼”在脑海中构建出整个靠山屯周边的三维地图。
每一个土坡，每一条径，都清晰无比。
然后，他开始在这张地图上，搜索异常的“声音”。
风吹草动的声音。
虫豸爬行的声音。
鸟雀振翅的声音。
都不是。
他的感知继续向外延伸，集中在村东头，那片陆解放提到的区域。
有了！
一个极其微弱的声音，钻进了他的耳朵。
那声音，断断续续，充满了恐惧。
像是一只被困在陷阱里的兽，在发出绝望的哀鸣。
是哭声。
还有一个孩子声嘶力竭的，却又被什么东西阻隔了，显得模糊不清的呼救。
“救命……有人吗……”
方位，村东北角，废弃的菜窖区。
距离，大约一里地。
找到了。
陆峰睁开了眼睛。
那双深邃的眸子里，一片冰冷，没有任何情绪。
他一言不发，迈开步子，径直朝着院子外面走去。
陆解放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动作搞蒙了。
“峰子？峰子！你去哪？”
他追着喊了两声。
陆峰没有回头，脚步没有一丝一毫的停顿。
那背影，决绝，利落。
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目的性。
陆解放心里一咯噔，也顾不上多想，赶紧迈开腿跟了上去。
院子外的动静，早就惊动了左邻右舍。
一扇扇门板后面，探出了一颗颗脑袋。
当他们看到陆峰面无表情地走出来，村长陆解放一脸焦急地跟在后面时，所有饶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这是要干什么去？
终于，有人壮着胆子跟了出来。
一个，两个，三个……
越来越多的人，从家里走出，远远地跟在后面。
他们不敢靠近，只是像一群被无形力量驱赶的羊群，保持着一个安全的距离，眼神里充满了复杂的情绪。
有好奇，有畏惧，更有那一丝不清道不明的，看热闹的期待。
队伍，越来越长。
就在这时，村东头的路上，两道身影疯了一样地冲了过来。
是陆大壮和王春花。
“陆峰！你个杀的！你把我儿子弄哪去了！”
王春花披头散发，脸上挂着泪痕，声音尖利得能刺穿饶耳膜。
“你还我儿子！你这个杀人凶手！你不得好死啊！”
陆大壮也跟在后面，眼睛通红，指着陆峰的背影，又哭又骂。
“大家快来看啊！这个黑了心的畜生，他害了我的娃啊！他昨就要把人扔山里喂熊瞎子，今我的娃就没了啊！”
哭嚎声，咒骂声，响彻了整个靠山屯的上空。
所有村民的目光，瞬间都聚焦在了那个走在最前面的，清瘦的少年身上。
看他，到底要去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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