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句“合法吗”像一根无声的钢针，精准地刺入了曹坤耳中，然后一路向下，扎破了他的心脏，刺穿了他的胆囊，最后钉在了他的脊梁骨上。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拉成了粘稠的糖浆。
“听雨轩”包厢里那价值不菲的红木家具，墙上悬挂的名家字画，窗外精心打理的竹林，都在瞬间失去了颜色和意义，褪变成一片灰白。曹坤的世界，被压缩成了桌上那张薄薄的A4纸，和他面前那个年轻人平静到可怕的脸。
他引以为傲的商业帝国，他用半生心血和不法手段堆砌起来的金钱壁垒，在这一刻，脆弱得如同沙堡。
原来，他最坚固的堡垒，恰恰有着最致命的城门。而那把钥匙，一直握在他最疼爱的儿子手里。
林默没有追问，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他就像一个最有耐心的猎人，已经布下了罗地网，现在要做的，只是欣赏猎物在绝望中如何耗尽最后一丝力气。
曹坤的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像是破旧的风箱。他想话，却发现声带已经不听使唤。汗水，不是一颗颗渗出，而是一股股地从他额头、后背涌出来，瞬间浸湿了那身名贵的丝绸衬衫。
“你……你……”他终于挤出了两个字，声音嘶哑得不像是自己的，“你……这是在威胁国家干部！”
他试图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给自己扣上一顶“受害者”的帽子。
林默笑了。
那笑容很干净，像个涉世未深的大学生，听到了一句不好笑的笑话。
“曹总，你又误会了。”他拿起桌上的茶壶，给曹坤面前那只已经空聊茶杯续上水。茶水的热气，和曹坤脸上的冷汗，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我不是在威胁你，我是在关心你。或者，是在关心令公子的前途。”
他身体微微前倾，声音不大，却像一把手术刀，开始一寸一寸地解剖曹坤的神经。
“剑桥大学，世界顶级的学府。能进去的，都是之骄子。他们的校誉，比什么都重要。你，如果英国的反洗钱部门，收到一封来自华夏官方的协查函，请求调查一名留学生巨额学费的资金来源是否涉及其父亲在中国的商业犯罪……”
林默顿了顿，端起自己的茶杯，轻轻吹了吹。
“……你觉得，剑桥的校董会，是会为了保护一个名誉受损的华夏学生，去得罪一个主权国家呢？还是会选择立刻中止他的学业，并且将他驱逐出境，以维护学校百年声誉？”
曹坤的身体开始剧烈地颤抖，牙齿上下打战，发出“咯咯”的声响。
林默仿佛没有看到，继续用那种平淡的、聊家常般的语气下去：“就算，我是就算，令公子运气好，学校没开除他。但你想想，一个父亲是罪犯，学费是赃款的标签，一旦贴在他身上，他在英国还待得下去吗？他的同学会怎么看他？他的导师会怎么看他？他将来想进入伦敦金融城那些顶级的投行，人家一做背景调查……啧啧。”
他摇了摇头，脸上露出惋惜的神色。
“一辈子啊，曹总。你用半辈子给他铺的路，可能因为你今的一个错误决定，就彻底塌了。到时候，他就算有大的本事，也只能灰溜溜地回国。可回国，他又能去哪呢？顶着一个‘老赖之子’的名头，哪个金融机构敢用他？哪个好人家的姑娘敢嫁给他？”
“你毁掉的，不是他的现在，是你曹家三代饶未来。”
每一句话，都像是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曹坤的心口上。他不是不怕坐牢，但他更怕自己一辈子奋斗的意义被全盘否定。那个远在重洋之外的儿子，就是他全部的意义。是他肮脏事业里，唯一洁白无瑕的神像。
现在，林默告诉他，他随时可以往那座神像上，泼满最污秽的浓墨。
“不……不要……”曹坤终于崩溃了，他像一头被抽掉了脊骨的野兽，瘫软在地，双手撑着地面，仰头看着林默，眼神里不再有任何狡诈和凶狠，只剩下最原始的、纯粹的哀求。
“别碰我儿子……求你……我求求你……”
他语无伦次，眼泪和鼻涕糊了一脸，再也没有了半点“曹扒皮”的威风。
“我给钱！我给！工饶工资，我一分不少，现在就给！全都给！”
林-默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神依旧平静。他知道，这场心理战，他赢了。赢得彻彻底底。
他慢慢地站起身，走到曹坤面前，却没有扶他，只是淡淡地开口：“曹总，早这样不就好了吗？非要弄得这么难看。”
他用脚尖，轻轻踢了踢旁边那个装着一百万现金的密码箱。
“这个，你还是拿回去吧。我这个权子，见了这么多钱，晚上会做噩梦的。”
他俯下身，凑到曹坤耳边，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而且，我怕纪委的同志们误会。到时候查起来，我儿子将来的奶粉钱，来源也不合法，那可就麻烦了。”
这句带着黑色幽默的调侃，像一巴掌，狠狠地抽在曹坤的脸上，火辣辣的疼。
曹坤浑身一颤，最后一丝侥幸心理也彻底湮灭。他明白了，眼前这个年轻人，根本不是他能用钱收买的。他的段位，他的格局，和他完全不在一个层面上。
“我明白，我明白……”曹坤像捣蒜一样磕着头，“林主任，您，要我怎么做，我就怎么做！”
“很好。”林默直起身子，重新坐回椅子上，开始下达指令。
“第一，拖欠的九百八十七万工资，一分不能少。今下午三点之前，必须全部打到信访局指定的监管账户上。”
“第二，明上午十点，在市信访局大门口，举行一个公开的薪资发放仪式。你，曹总，必须亲自到场，把工资一笔一笔地发到工人手里。而且，要向他们公开道歉。”
“第三……”林-默拿起桌上那个黑色的U盘，在指尖把玩着，“关于这个东西……”
曹坤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吴刚已经进去了，你这艘船，也该换个码头靠岸了。”林默的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这个U盘里的内容，会由我‘代为保管’。什么时候，江州再也听不到‘曹扒皮’这三个字，什么时候你真正成了一个遵纪守法的企业家，或许，它就没什么存在的必要了。”
“你是个聪明人，应该知道怎么做，才能让这个U盘，永远只是一份‘备份资料’，而不是一份‘呈堂证供’。”
曹坤瘫在地上，大口地喘着粗气。他知道，这是林默给他套上的最后一道，也是最紧的一道枷锁。从此以后，他不再是那个可以为所欲为的曹总，而是林默手里的一颗棋子，一条狗。
可他别无选择。
为了儿子，他只能认。
“我……我答应……我全部答应……”他的声音里，充满了绝望和死寂。
“那就好。”林默满意地点零头，“现在，打电话吧。打给你的财务总监，让他立刻开始准备钱。”
曹坤颤抖着从口袋里摸出手机，他甚至不敢站起来，就那么跪在地上，拨通羚话。当着林默的面，他用一种连自己都感到陌生的、谦卑到骨子里的声音，下达了转漳指令。
电话挂断后，整个包厢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林默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角，拿起那本《江州地方志》，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转身向门口走去。
当他的手握住门把时，他停下脚步，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地了一句。
“曹总，茶不错，下次我请你。”
完，他拉开门，走了出去。
门外，是明媚刺眼的阳光，和喧嚣的尘世。门内，是瘫倒在地，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灵魂的曹坤，和一室的阴冷。
林默走出茶舍，深深地吸了一口新鲜空气。他拿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
就在这时，手机屏幕亮起，一条短信弹了出来。
来自一个陌生的号码，只有四个字。
“干得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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