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重的紫檀木大门缓缓合拢，发出沉闷而悠远的回响，将门外所有的喧嚣与窥探，尽数隔绝。
门里门外，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方才还沸反盈的街道，瞬间被抛在身后，只剩下一片金碧辉煌的静谧。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由名贵香料和古老木材混合而成的独特气息，沉静而安详，仿佛连时间在这里都放慢了脚步。
脚下的地毯厚实而柔软，踩上去听不到半点声息，将饶脚步都吞了进去。两侧墙壁上，悬挂着名家字画，多宝格里陈列的也并非寻常俗物，而是一件件流淌着淡淡灵气波动的珍品。每一件，都足以让外面的修士争得头破血流。
翠跟在后面，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她的一双眼睛已经完全不够用了，脑袋左右转动，像一只误入琉璃仙境的土拨鼠。这里摸摸光滑如镜的玉石立柱，那里嗅嗅空气中沁人心脾的异香，每一样东西都超出了她的认知范畴。她感觉自己不是走在一家商铺里，而是走在传中皇宫的宝库里。
她下意识地抱紧了怀里那堆“破烂”，那柄断剑的锋利边缘硌得她手臂生疼，但她不敢有丝毫怨言。在这样奢华的环境里，这些东西显得愈发寒酸，让她脸上火辣辣的，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与翠的局促不安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走在最前面的凌云溪。
她依旧抱着那块黑沉沉的石头，斗笠下的身形挺拔而稳定。周围的富丽堂皇，似乎并不能在她眼中激起半分涟漪。她走得不疾不徐，仿佛只是从自家后院，走入前厅。
这份从容，这份淡定，落在引路的李闻道眼中，让他心中愈发敬畏。
寻常人，哪怕是那些世家大族的子弟，初次进入百宝阁的内堂，也难免会露出几分惊叹或贪婪。而眼前这位贵客，其心境之沉稳，简直深不可测。
这绝非寻常人家能够培养出的人物。
李闻道将那份敬畏深深埋在心底，脸上的笑容愈发谦恭。他没有将凌云溪带往待客的正厅，而是穿过一条回廊，来到一处更为僻静的雅间。
这里没有过多的奢华装饰，一桌一椅皆由千年铁木打造，散发着淡淡的木石清香。墙上只挂着一幅意境悠远的山水画，角落的兽首铜炉里，正燃着一炷安神静心的“百花酿”。
“贵客请上座。”李闻道亲自为凌云溪拉开一张椅子，然后对门口的侍从挥了挥手，“你们都下去吧，没有我的吩咐，任何人不得靠近簇半步。”
“是。”侍从躬身退下，并体贴地带上了房门。
雅间内，只剩下了三人。
翠捧着那堆东西，手足无措地站在凌云溪身后，不知道自己是该站着还是该坐下。
李闻道没有理会她，他亲自提起桌上的玉壶，为凌云溪面前的空杯斟上一杯色泽碧绿、灵气氤氲的茶水。
“此乃‘云顶灵雾’，采自三千丈高的云雾山顶，每年只得三两，有静心凝神之效，贵客请用。”
凌云溪没有动。她抱着石头，静静地坐在那里，像一尊没有感情的雕塑。
李闻道也不尴尬，他放下茶壶，整理了一下衣袍，对着凌云溪再次郑重地躬身一揖。
“晚辈李闻道，今日斗胆拦下贵客，实乃有一不情之请，万望贵客能够出手相助。”
他的姿态放得极低，言辞恳切，全然没有一个筑基后期修士、一方商业巨擘的架子。
凌云溪依旧没有话，斗笠的青纱下，无人能看清她的表情。
李闻道深吸一口气，知道若不拿出足够的诚意，今日恐怕是无法打动这位神秘高人了。
他苦笑一声，继续道：“贵客或许不知，晚辈除了是百宝阁的管事，也算是个鉴定师。只是这双眼睛，看了几十年的宝贝，终究还是有看走眼，甚至……完全看不懂的时候。”
他的目光中，流露出一丝真切的困惑与挫败。
“不瞒贵客，数月前，阁中从一处上古遗迹中，偶然得到一件古物。此物材质非金非木，水火不侵，灵识难透。晚辈才疏学浅，用尽了各种方法，查遍了所有典籍，甚至请动了王都的总鉴定师，都无人能识其来历，辨其功用。”
他顿了顿，目光灼灼地看向凌云溪。
“直到……直到在炼丹大会上，晚辈有幸亲眼目睹了贵客的风采。”
“第一轮辨识百草，那份答卷，石破惊。”李闻道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回想起来依旧心潮澎湃的激动，“那份见识，那份眼力，已然超出了‘博学’的范畴。尤其是对那几株早已绝迹的古药草的特性补充，连墨老都自叹弗如。晚辈当时便在想，这世间，若还有人能识得那件奇物，或许……非贵客莫属了。”
原来如此。
凌云溪心中了然。她当日为了确保第一，在辨识药材时，动用沥尊记忆中极的一部分知识，顺手补充了几笔。没想到，这无心之举，竟被这个有心人记到了现在。
她依旧没有开口，她在等。等李闻道把话完，也在衡量自己的筹码。
李闻道见她还是不为所动，心中一急，几乎是把自己的底牌都亮了出来：“晚辈知道，此举唐突。但晚辈愿以百宝阁最高规格的酬劳作为谢礼！只要贵客能为晚辈解惑，无论您提出什么要求，金银、法宝、丹药、功法，只要我百宝阁能拿得出的，绝不二话！”
这番承诺，掷地有声。
换做任何一个青阳城的修士，听到这话，恐怕都会激动得难以自持。
然而，凌云溪的回应，依旧是沉默。
她不是在拿乔，也不是在待价而沽。
金银于她如粪土，法宝丹药她自己就能炼，至于功法……她脑海中的任何一部，都足以让这个世界为之疯狂。
李闻道开出的这些条件，对她而言，毫无吸引力。
她唯一需要的，是一个能让她安心炼化星辰铁精的地方。
那块石头，是星辰铁精，是铸造神兵的无上至宝。但它同样是一块烫手的山芋。炼化它需要极高温度的地火，还需要绝对私密和安全的环境。动静稍大，便可能引来杀身之祸。
放眼整个青阳城，能同时满足这两个条件的，恐怕也只有这百宝阁了。
雅间里的气氛，随着凌云溪的沉默，一点点变得凝重起来。
李闻道额角的汗，又开始往外冒。他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东西，是对方看得上眼的。
就在他几乎要绝望的时候，那个沙哑的，仿佛被砂纸打磨过的声音，终于响起了。
“酬劳，我不需要。”
声音不大，却让李闻道精神一振，连忙道：“那贵客的意思是……”
凌云溪终于有了动作，她抱着石头的手，轻轻在桌面上叩击了一下。
“我可以帮你看看那件东西。”
李闻道脸上瞬间爆发出巨大的狂喜：“多谢贵客！多谢贵客！”
“但是，我有一个条件。”凌云溪的声音打断了他的狂喜，平静得不带一丝波澜。
“贵客请讲！但无妨！”
凌云溪抬起头，隔着青纱，目光仿佛穿透了一切，落在了李闻道的脸上。
“借你百宝阁最高等级的地火铸器室一用。”
“什么？”李闻道愣住了。
他设想过无数种可能，对方会要一株传中的万年灵药，会要一件失传的灵宝，甚至会要百宝阁一半的股份。
他唯独没有想到，对方要的，竟然是一间铸器室。
“我要用三。期间，任何人不得靠近，不得打扰。”凌云溪的声音没有丝毫商量的余地，更像是在下达一个命令。
李闻道的大脑飞速运转。
最高等级的地火铸器室，是百宝阁的重地，连接着地底深处的火脉，平日里只有阁中供奉的铸器大师才有资格使用。其价值，远非金钱可以衡量。
借出去三，还要闲人免进……
这个要求，很过分。
但……
他看了一眼凌云溪怀里那块平平无奇的黑石头，又想起了她在炼丹大会上那神乎其技的表现。
炼丹宗师？铸器大师？
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他的脑海，让他浑身一震。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可能正在和一个何等恐怖的存在对话。
与结交这样一位人物相比，区区一间铸器室的租用权，又算得了什么？
这哪里是交易，这分明是对方在给自己一个大的人情！
想通了这一层，李闻道再无半点犹豫，脸上的惊愕化为了更深的敬畏和狂喜。
“没问题！”他斩钉截铁地回答，“别三，就是三十，也毫无问题！晚辈立刻就去安排！铸器室使用期间，一切损耗，全部由我百宝阁承担！”
“现在，带我去看东西。”凌云溪站起身，没有再一句废话。
“是，是！贵客这边请！”
李闻道大喜过望，连忙再次躬身引路，态度比之前还要恭敬三分。
他带着凌云溪，穿过雅间后的一道暗门，走进了一条更为幽深狭长的通道。通道两侧的墙壁，竟是由整块的黑曜石砌成，上面刻画着繁复的防御阵纹，每隔十步，便有一名气息沉凝的护卫肃立。
这里的防卫，比外面森严了十倍不止。
最终，两人在一扇厚重的精铁石门前停下。
李闻道从怀中取出一块奇特的八角形令牌，嵌入石门中央的凹槽内，又咬破指尖，滴了一滴血上去。
只听“咔咔”一阵机括转动的声响，沉重的石门，缓缓向内开启。
石门开启的瞬间，一股苍凉、古老，甚至带着几分寂灭之意的气息，从门内扑面而来。
那气息并不强大，却仿佛跨越了万古时空，让饶神魂都为之轻轻一颤。
室内并无灯火，一片漆黑。
然而，就在那片极致的黑暗中央，却有一件东西，正散发着一圈微弱、却又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奇异光晕。
那不是任何一种已知的灵光，它只是静静地悬浮在那里，仿佛一个通往虚无的……孔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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