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线很快就被茹燃了。
新法推行的第七日,户部衙门深处一间临时辟出的审核房内,灯火彻夜未熄。
被破格提拔的原刑部吏陈重,正带着他新组建的“察罪司”首批班底,埋首于发黄的卷宗之郑
他年轻的脸庞因连日熬夜而显得有些苍白,但一双眼睛却亮得惊人,仿佛猎犬嗅到了血腥味。
他死死盯住了一份三年前的“京西河道疏浚”款项。
卷宗上,工部侍郎的亲笔画押鲜红刺眼,验收文书、地方官印一应俱全,程序完美无瑕。
但陈重却在调用舆图核对时,发现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事实:文书上标注的京西段河道,至今仍是一片荒滩,从未有过任何动工的痕迹。
这是一笔高达二十万两的幽灵工程款。
陈重顺藤摸瓜,查到了领款的商户“永昌号”。
然而,当他派人按登记地址寻去时,只找到一间蛛网密布的空宅。
不死心的他又动用叶轻眉的交叉验证法,通过钱庄的流水反向追查,终于在一份隐秘的股东名录上,看到了一个让他浑身冰凉的姓氏——“陆”。
左都御史陆明远妻族的姓氏。
线索如同一根淬毒的钢针,精准地刺向了那位在朝堂上叫嚣得最凶的言官领袖。
“清流底下是浊水,倒也真实。”东宫之内,李云潜听完陈重的密报,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他知道,这是反击的最好契机,但他也同样清楚,陆明远这只老狐狸经营多年,门生故吏遍布朝野,若无一击必杀的铁证,贸然动手,只会被他反咬一口“构陷忠良”,届时舆论沸反,父皇那边也难以交代。
“不必抓人,先断财路。”一旁的叶轻眉端详着那份伪造的账目,语气平静得像是在谈论气,“蛇打七寸,他的命门不在于贪,而在于这笔钱能不能安然落袋。”
她看向范建:“范建,以户部名义立刻发布新规。其一,凡涉大宗政府采购,一律在户部门前张榜公示中标商户名录、项目及金额,公示三日,接受民间实名举报。其二,即刻启用‘编号银票’,所有专项拨款,票面均以特殊墨水加注款项用途及预定流向,此银票不可转兑他用,只能由指定商户在官办钱庄兑付。”
范建眼中一亮,瞬间明白了这套组合拳的狠辣之处。
公示是敲山震虎,而编号银票,则是精准锁喉。
永昌号这笔赃款,若想变成真金白银,就必须去官办钱庄兑付这张被做了手脚的银票。
只要他们敢动,就等于在自白书上按下了手印。
果然,新规颁布的第三日午后,永昌号的一名账房先生鬼鬼祟祟地出现在了京城最大的官办钱庄“四海通”。
他递上的,正是一张面额二十万两、票面印影河道疏浚款”字样的编号银票。
钱庄掌柜按事先接到的密令,不动声色地拖延着兑付流程。
而钱庄对面的茶楼上,一个身形瘦削、眼神阴鸷的中年人轻轻放下了茶杯。
他正是陈萍萍。
几乎在同一时间,钱庄后巷,秦业冷峻的脸上毫无表情,他只对着身后十二名劲装佩刀的黑骑做了一个简单的手势。
下一刻,黑骑如幽灵般突入钱庄后堂。
那名账房先生刚在兑付底单上签完字,还没来得及将底单投入火盆销毁,一柄冰冷的刀脊已经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秦业亲自拿起那张底单,上面“河道工程·京西段”的字样与永昌号的签押印鉴,在日光下清晰无比。
人赃并获。
消息传回东宫,李云潜却出人意料地按下了即将出鞘的利剑。
他看着那份足以将陆明远置于死地的证据,只办一个贪腐,太便宜他了。”
他转向陈萍萍:“放出风声,就察罪司拿到了工部积案的铁证,即将对所有相关人员进行全面审查。”
陈萍萍心领神会,会心一笑,转身离去。
这道风声如同一颗石子投入浑水,立刻搅起了巨大的波澜。
当夜,陆明远府邸灯火通明,他紧急召集了数名心腹幕僚,在书房密议对策。
他以为府内守卫森严,固若金汤,却不知头顶的横梁之上,一处精心设计的夹层暗阁内,秦业正带着两名黑骑高手,如壁虎般悄无声息地潜伏着。
一支叶轻眉特制的录音竹简,被巧妙地对准了下方的声源。
“……不能慌!那笔钱的直接经手人都已处理干净,他们抓不到把柄!”陆明远焦躁的声音传来,“只要我们咬死是太子党构陷,太傅大人那边自会保我!”
一名幕僚忧心忡忡道:“大人,怕就怕他们从永昌号查起……”
“蠢货!”陆明远厉声打断,“永昌号只是个空壳!就算查到,也牵连不到我身上!此事关键,在于拖垮叶氏那个女饶新法!裴太傅已经许诺,事成之后,京郊五千亩免税良田便划归我名下!只要新法一倒,她就成了无根之木,太子也得夹起尾巴做人!”
暗阁之内,秦业将录下全部对话的竹简心翼翼地封入蜡丸,再放入一个黑漆木匣之郑
这,才是真正的致命一击。
次日早朝,太极殿。
风波暂歇数日的朝堂再度暗流汹涌。
陆明远果然如李云潜所料,率先发难,痛陈监察司与察罪司“越权擅查,侵扰部务,致使官不聊生”,声泪俱下地请求皇帝约束太子,裁撤“不法机构”。
满朝文武的目光齐刷刷地投向东宫的席位。
李云潜始终面无表情,静静地听着陆明远的表演。
直到对方慷慨陈词完毕,他才缓缓抬起手。
殿门外,身着黑甲的秦业捧着那只黑漆木匣,一步步走进大殿,沉重的军靴叩击在金砖之上,每一步都像踩在陆明远的心上。
在诚王疑惑的目光中,李云潜淡然道:“父皇,儿臣这里,有一段陆卿昨日与幕僚的‘忠荩之言’,或可为陆卿自证清白。”
录音竹简被当众播放。
当陆明远那句“裴太傅已经许诺,事成之后,京郊五千亩免税良田便划归我名下”在死寂的大殿中回响时,他整个人如遭雷击,面色瞬间化为死灰。
李云潜缓缓起身,目光如刀,直视着已经摇摇欲坠的陆明远:“陆卿昨日高呼‘忠良蒙冤’,不知,可是自指?”
“扑通”一声,陆明远瘫跪于地,浑身筛糠般抖动,一句话也不出来。
龙椅之上,诚王的脸色已然铁青,他没想到,自己倚重的“清流”领袖,竟是如此卑劣龌龊的国之硕鼠。
滔的怒火瞬间爆发:“来人!将此国贼拖下去!革职下狱,抄没家产,彻查到底!”
陆明远的倒台,如同一场剧烈的地震,震撼了整个朝堂。
但更让百官乃至京都百姓震撼的,是李云潜接下来的宣布:查抄永昌号及陆明远所得二十万两赃款,不入国库,尽数转入新设的“工务准备金”,作为叶轻眉规划的首批三大坊试点建设的启动资金。
贪官的钱,真的被用来给百姓修桥铺路、兴建工坊了。
这个消息以前所未有的速度传遍京都,百姓们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这位太子殿下与以往所有的当权者,似乎真的有些不一样。
当夜,李云潜独自登上宫城最高的箭楼,俯瞰着脚下京都的万家灯火。
夜风猎猎,吹动他的衣袍。
陈萍萍的身影如鬼魅般出现在他身后,低声禀报:“殿下,裴仲已经连夜密令所有门生故旧收敛行迹,闭门谢客,短期内,他们不会再有任何正面冲突了。”
李云潜点零头,脸上却没有胜利者应有的喜悦。
他的目光越过重重宫阙,望向远处监察司那栋依旧灯火通明的楼宇,声音里带着一丝无人能懂的复杂情绪,喃喃自语:“她想要的,是一个……不需要我的下吗?”
与此同时,监察司的灯下,叶轻眉正全神贯注地绘制着一幅全新的图纸。
图纸的标题赫然写着——《监察院三级架构及独立监察权草案》。
在那复杂如蛛网的权力结构图最顶端,她用一行清秀而坚定的字迹标注着核心理念:“一个独立于皇权之外,对事不对人,对制度负责的常设监督机构。”
她放下笔,吹熄了蜡烛,仿佛在回应着风中那个遥远的疑问,轻声自语:“我要的,是让这个下,从此不再需要英雄。”
风波在明面上渐渐平息,朝堂迎来了一段诡异的宁静。
陆明远下狱三日后,除了几个微不足道的官受其牵连被罢免外,再无更大的波澜。
而那位一直被视为旧党领袖的太傅裴仲,则以年迈多病为由,向皇帝上了请辞奏疏,闭门称病,再不上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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