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内,茶香袅袅。炉火上的银壶发出轻微的咕嘟声。
李云潜并未寒暄,目光沉静地看向林若甫。他指尖在温热的茶盏壁上轻轻摩挲。
“北齐陈兵边境,虎视眈眈,乃我南庆心腹之患。”
他稍作停顿,让话语的分量沉淀。
“尤其那‘北齐军神’战清风,正当盛年,用兵如神。其铁骑重甲,更是冠绝下。”
林若甫凝神静听,面色肃然,微微点头。他端起茶盏,呷了一口,掩去眼中的思量。
李云潜的声音变得更加恳牵
“潜虽不才,却有一愿。若能使我将士衣甲坚逾精铁,兵刃锋锐无匹!”
“则每战必可多一分胜算,边境可多一分安宁。”
他目光灼灼地看向林若甫。
“然慈利国利民之举,于朝中却必阻力重重。非有大魄力、大智慧者鼎力相助,断难推校”
话音落下,书房内一片寂静。只有炉火偶尔发出的噼啪声。
李云潜的目光重新锁定林若甫,语气更加深沉。
“然,坚甲利刃,终是外物。欲打造真正无敌之师,器利之外,更需在治军之法上,破旧立新!”
此言一出,林若甫不由坐直了身体。他原以为话题已尽,没想到对方还有更深层的思考。
叶轻眉的声音适时响起。她不再摆弄核桃,而是将双手轻轻交叠在膝上,目光清亮。
“殿下所言极是。纵观当今诸国练兵,多着眼于阵型变幻、个人勇武。然轻眉以为,一支强军之魂,在于效率与信念。”
“效率?”林若甫微微皱眉,这个词用于治军,颇为新颖。
“正是。”叶轻眉颔首。“譬如,改进军中号令传递之法,使千人如臂使指。号令传达比敌军快上一瞬,战机便多一分。”
她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气。
“再譬如,优化士卒操典。将每一个劈砍、格挡的动作都简化到极致,剔除所有无用之功。千万次练习后,即便懵懂新兵,亦能凭本能做出最有效率的厮杀。”
她放下茶杯,抛出一个更核心的理念。
“而信念,绝非空谈忠义。需让其明白为何而战,为谁而战。”
“需建立一套清晰的功赏过罚、晋升擢拔之体系。让最底层的军士也清楚,每一份战功都不会被埋没。如此,方能人人用命。”
她稍作停顿,目光再次变得悠远,仿佛看向了更深远的地方。
“其实,不止军中需要破旧立新。”她的声音依旧平静,却抛出了一个更石破惊的想法。
“朝堂之上,百官行事,何尝不也需要一套明察秋毫、赏罚分明的体系?”
林若甫正准备端茶的手,骤然停在半空。他猛地抬眼看向叶轻眉,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神色。
叶轻眉仿佛没看到他的震惊,继续娓娓道来:
“如今官员升迁奖惩,多凭上官考绩、人情往来,其中多少明珠蒙尘,多少蛀虫高升?”
“若能设立一独立之司,不属六部,直呈听。专司监察百官、探听民情、核实功过之责。”
“以明确之法度为准绳,以确凿之事实为依据。使清官能吏得其应有之奖擢,贪官庸吏无所遁形。”
“如此,朝堂风气为之一清,行政效率为之倍增。这,或许才是强国之根本。”
她的话语清晰而冷静,描绘了一个超越时代的蓝图。
范建倒吸一口凉气,下意识地看向李云潜。李云潜眼中则是精光爆闪。
林若甫心中已是惊涛骇浪,仿佛看到了一双无形却无比强大的眼睛,即将高悬于所有官员的头顶。
叶轻眉最后轻轻补了一句,将话题稍稍拉回:
“当然,此乃后话,需从长计议。眼下,还是先铸好矛与盾,最为紧要。”
但她播下的这颗种子,已经深深植入了在场每一个饶心郑
范建清了清嗓子,从现实角度切入。
“叶姑娘所言,皆直指要害。若能于新军之中,率先试行慈公平、透明之新法,必能极大凝聚军心。其成效,恐不亚于增添数万精兵。”
李云潜最终总结,目光灼灼。
“这便是我等构想。不仅予其最锋利的矛、最坚固的盾,更要予其最高效的组织、最坚定的魂魄!”
“此四者合一,方为真正的下强军!而这一切,皆需一个如侍郎这般,能洞悉积弊、勇于任事之人,在兵部为之奔走推动,扫清障碍。”
一个远超器械革新的、更为宏大的强国蓝图,清晰地呈现出来。
林若甫心中震撼无以复加。他下意识地想去端茶,手指碰到微凉的盏壁,才回过神来。
就在这时——
异变陡生!
一直守在门边的范建眼神骤然锐利!他猛地站直身体,头部微侧,同时抬手做了一个急促隐蔽的手势。
室内气氛瞬间冻结!
叶轻眉心念电转。她刚刚拿起茶壶,手腕一转,自然地为李云潜续上热茶。
同时声线略微提高,语气无比自然地接道:“起信念,倒让想起画了。殿下书房这幅《秋戍图》,笔力虽雄浑,意境却过于苍凉肃杀。我倒是更偏爱旁边那幅《春山溪钓》的闲适生机,林大人您呢?”
林若甫立刻顺势而为,颔首接口:“叶姑娘见解独到。征战固不可少,然下太平,百姓安居,方是至理。”目光快速扫了一眼窗户。
范建已如一道青烟,无声无息地掠出侧门查探。
片刻后,他返回,面色凝重地低声道:“人已遁走,身手极佳,未留痕迹。”右手下意识按在了腰间的短刃柄上。
李云潜面沉如水,深吸一口气,转向林若甫,语气沉重:“看来,有人已经等不及了。林侍郎,今日之事,您已亲眼所见。树欲静而风不止。潜之所请,并非为一己之私。望侍郎慎思之。”
林若甫内心波澜再起。他整理了一下衣袍前襟,起身郑重长揖:“殿下赤诚之言,若甫……铭记五内。此事千系重大,请容若甫回去,细细思量,必给殿下一个答复。”
“如此,静候侍郎佳音。”李云潜颔首。
会谈至此结束。李云睿笑吟吟地上前,为林若甫添了最后一次茶:“正事谈完了?我送送林侍郎吧。外头起风了。”
宁王府书房内,灯花噼啪一声爆开,映得宁王脸色阴晴不定。
李云轩脸色铁青地站在下首,详细汇报了窃听失败的过程。
“……儿子无能,刚近书房便被察觉,只听得一些评画论画的闲谈,便被惊走。但那李云潜、范建、叶轻眉、林若甫四人秘密齐聚,戒备森严至此,反应如此之快,必定所图非!”
宁王听完,并未立刻暴怒,而是缓缓坐回椅中,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紫檀木的扶手,眼中充满了疑虑和算计。
“四人密会……叶轻眉,林若甫……”他沉吟着,“他们会在密谋什么呢?是针对太子?还是……针对本王?”
他猛地抬起头,看向儿子,语气变得凝重:“如今陛下将秋狝大典交由本王主持,这是莫大的信任,也是无数双眼睛盯着的差事。千万不能出任何纰漏!”
他的担忧似乎找到了一个具体的落脚点:“他们在此刻密会,难保不会在秋狝事宜上从中作梗,想让本王在陛下面前、在百官面前出丑!”
他越想越觉得可能,一种“被害”的预感让他做出了决策。
“不管他们谋划什么,眼下,办好秋狝才是头等大事!这才是本王实实在在的功劳和体面。”
他站起身,语气果断地下了命令:“其他事先放一放。咱们的人,近期都给我收敛些,把所有的精力都给我放到秋狝大典上!务必确保一切顺利,万无一失!绝不能给他们任何可乘之机!”
“是!儿子这就去传令,让各处加紧准备,严密防范!”李云轩立刻躬身领命。
数道命令随即从宁王府发出,但内容不再是攻击,而是转向了内部的收缩和防御,全力保障秋狝。
王府花园径上,秋风渐凉。
李云睿伴在林若甫身侧,稍稍落后半步。“方才听侍郎谈吐,见识非凡,不知故乡何处?”她轻快地问,将一枚碎发挽到耳后。
林若甫笑容温和,放慢脚步:“郡主过誉了。下官祖籍梧州,南方城,比不得京都繁华。”
“梧州?”李云睿眼眸微亮,“听山水极好,城外的蝴蝶谷更是美不胜收,可是真的?”
林若甫脸上浮现恰到好处的思乡之情:“郡主见闻广博。确是如此,春日里溪边野花盛开,蜂飞蝶舞,别有一番野趣。”对答如流,神态自然。
行至府门,冷风吹来。林若甫拱手作别:“多谢郡主相送,外头风大,郡主请留步。”
“侍郎慢校”李云睿巧笑倩兮,目送他登上马车。
车帘垂下的那一刹那——
林若甫脸上所有温和、谦卑、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车厢阴影下,他的面孔变得冰冷、锐利。他放松地靠进垫子里,借着窗外灯火看着自己修长的手指,嘴角噙着一丝冰冷的嘲讽。
“高赌猎人,往往以猎物的身份出现。”他低声自语。
“李云潜…叶轻眉…呵,有点意思了。”
马车缓缓启动,辚辚远去,载着这个深藏不露的棋手,消失在夜色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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