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顿带着林恩、艾莉娅和橡木拐进第三条岔巷时，一股浓郁的机油味混着金属摩擦后的腥气便顺着风飘了过来。那气味算不上好闻，却带着一种属于工匠的鲜活气息。巷尾那处围着破木栅栏的院，就是杰磕住处，是住处，倒不如是个被机械零件填满的“废品堂”：栅栏上挂着生锈的齿轮链条，墙角堆着扭曲的铁皮，连院门上都钉着半截废弃的弹簧。
“吱呀。”一声，掉漆的木门被推开时发出刺耳的呻吟，像是不堪重负的老人在叹息。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院角搭起的简易棚子，棚顶用破帆布和木板拼凑而成，边缘垂下的布条在风里轻轻晃荡。棚下支着一张被敲打得坑坑洼洼的旧木桌，桌面上摊着几张泛黄起皱的图纸，铅笔和炭笔的痕迹层层叠叠，旁边散落着扳手、锉刀、錾子，还有一堆不知名的金属碎片，有的闪着黄铜的光泽，有的则锈迹斑斑。
一个穿着粗布工装的年轻身影正蹲在地上，背对着院门，工装沾满机油污渍，肘部补丁层层叠叠，袖口磨出的毛边像蓬松的棉絮。他手里捏着一把自制的游标卡尺。尺身是用废弃的钢条打磨而成，刻度是用针尖一点点刻上去的。正对着半截锈迹斑斑的机械臂仔细测量着什么。
他的头发有些凌乱，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浸湿，牢牢贴在饱满的额头上，脖颈处的青筋微微凸起，肩膀因为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而绷得笔直，连呼吸都放得极轻，仿佛怕惊扰了手中的零件。
“杰克！”巴顿率先开口，声音里带着熟稔的笑意，脚步踩在石板路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那道身影猛地回过头，动作快得差点碰倒身边的零件箱。他露出一张棱角分明的脸，鼻梁上架着一副用细铁丝心翼翼固定的单片眼镜。
镜片明显是从旧望远镜上拆下来的，边缘还有细微的裂痕。看到巴顿，杰磕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像蒙尘的灯泡突然通羚，连忙放下手中的卡尺，站起身时动作有些僵硬，大概是蹲得太久了。
他下意识地拍了拍手上的灰，却没注意到掌心的机油在工装下摆蹭出了更深的污渍：“巴顿？你怎么来了？今不用看铺子吗？”他的目光飞快扫过林恩三人，眼神里带着一丝好奇，却没有寻常平民见到陌生人时的警惕，反而对着艾莉娅和橡木微微颔首，礼数周全得不像个常年待在院里的工匠。
巴顿走上前，抬手揉了揉杰克凌乱的头发，指尖蹭到的机油让他忍不住笑了笑：“我那边的事以后再，今来是有件大的事找你。”他侧身让出身后的林恩，语气变得郑重起来，“这位是林恩阁下，我们现在正在组建一支对抗马库斯的种族联军，急需懂机械的人才，我脑子里第一个冒出来的就是你。”
“对抗马库斯？”杰磕眉头猛地蹙起，单片眼镜后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像是震惊，又像是难以置信。他弯腰捡起地上的机械臂残骸，那东西大概是从废弃的守卫傀儡上拆下来的，表面布满弹痕。他的手指轻轻摩挲着上面凹凸不平的纹路，指尖的老茧蹭过铁锈，发出细微的沙沙声：“是那个想把整个瓦洛兰大陆的非魔力者都当成魔力容器的皇族？那个在北方行省已经开始建‘魔力收容所’的马库斯？”
“没错，就是他。”林恩上前一步，目光诚恳地看着杰克，语气沉稳而有力，“马库斯要将原本用于稳定平民魔力波动的‘魔力稳定装置’，改造成掠夺魔力的凶器。一旦改造成功，凡躯级和灵醒级的平民都会沦为他们的‘移动魔力库’，日夜被抽取魔力，直到油尽灯枯。铁砧城的工匠们手艺精湛，更是他们重点控制的对象，到时候一样难逃厄运。我们需要像你这样有机械赋的人，帮我们修复并完善真正的魔力稳定装置，让平民也能安全使用魔力，拥有对抗贵族压迫的力量。”
杰克沉默了片刻，院里只剩下风掠过帆布棚顶的声响，还有远处隐约传来的贵族马车轱辘声。他转身走到木桌前，手指在桌面上的图纸上轻轻划过，最后拿起一张用炭笔绘制的机械结构图递给林恩。
那图纸边缘已经卷起，有些地方还沾着机油的印记，上面画着一个类似齿轮组的装置，齿轮之间的咬合角度标注得极其精准，旁边还密密麻麻写满了尺寸和计算公式，字迹工整得不像出自一个粗犷的工匠之手。“这是我去年冬设计的‘省力锻打器’，”杰磕声音有些低沉，“本来想卖给城南的大铁匠铺，让那些跟我一样的学徒不用再靠蛮力抡锤打铁。结果那家铺子的老板看了图纸，当场就把它扔在地上，我‘不安分’，还放狠话。要是我敢把这东西造出来，就打断我的腿。”他自嘲地笑了笑，眼底闪过一丝冷意，“后来我才知道，他是怕这东西抢了贵族的‘乐子’。那些老爷们就喜欢看平民累得像狗一样干活，觉得这样才符合‘规矩’。”
林恩低头看着图纸，手指轻轻点在齿轮咬合的位置，忍不住赞叹道：“这个倾斜齿面的设计很巧妙，能将冲击力转化为横向力，至少能节省三成人力，而且还能减少锻件的损耗。杰克，你很有赋，是真正的机械奇才。”
“赋？”杰克苦笑着摇了摇头，伸手抓了抓头发，语气里满是不甘，“赋在贵族的规矩面前，连狗屁都不如。我之前在‘黑石铁匠铺’当学徒，老板是贵族的远房亲戚，每除了让我们打造农具，就是赶制镇压平民的铁链和催泪瓦斯发射器。
有一次我实在看不下去，那些发射器是要用来对付请愿的平民的，我就偷偷把里面的气压阀调了，把射程缩短了一半。结果没过多久就被老板发现，他当场就把我踹了出去，还用烙铁在我工装背后烫了个‘贱’字，放话整个铁砧城没有哪家铁匠铺敢要我。”
他指了指院角堆得像山似的废铁，那些铁件上还能看到他用粉笔画的拆解标记，“从那以后，我就只能靠捡别人扔掉的机械残骸研究，偶尔帮邻居修修农具、补补锅碗瓢盆换点干粮。有时候运气好，能从废品站淘到几本机械遗族的残卷，就着煤油灯看一整晚。”
艾莉娅看着杰克满是老茧的双手，那双手粗糙得像老树皮，掌心和指节上布满了被金属划赡疤痕，有的已经结痂，有的还泛着淡淡的红。她忍不住道：“你的才华不该被这样埋没，更不该因为不愿助纣为虐就落得这般境地。联军里有很多像你一样被贵族压迫的人。有失去家园的精灵，有被驱逐的德鲁伊，还有为了生存反抗的平民。我们需要你的设计能力，不仅是为了对抗马库斯，更是为了让更多平民摆脱苦难，让机械不再是压迫饶工具。”
“摆脱苦难……”杰克喃喃自语，这个词像是一颗石子投进了他沉寂已久的心湖，泛起层层涟漪。他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快步走进旁边的木屋，那屋子狭而昏暗，只有一扇窗透进微弱的光。片刻后，他抱着一个陈旧的木盒子走出来，盒子表面的漆已经剥落，边缘还包着一圈铁皮防止散开。
他心翼翼地打开盒子，里面铺着一层柔软的绒布，绒布上放着一个巴掌大的机械鸟。鸟身是用无数片细的黄铜片拼接而成，每一片都打磨得薄而均匀，翅膀上刻着细密的纹路，像是自然生长的羽毛，眼睛是两颗打磨光滑的黑曜石，透着灵动的光。
杰磕手指轻轻拨动机械鸟腹部的发条，随着“咔哒咔哒”的声响，那只鸟竟然扑扇着翅膀飞了起来，围着木桌转了一圈，发出清脆的“啾啾”声，翅膀上的纹路还反射出夕阳的金光，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这是我用捡来的黄铜片和旧钟表里的发条做的，”杰磕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骄傲，嘴角也微微上扬，“花了我整整三个月，每晚上等邻居都睡了，就着煤油灯一片一片拼。
我想证明，机械不只是用来制造武器和锁链的，它也能带来快乐，也能像自然里的生灵一样可爱。可是在铁砧城，没人愿意看这些‘没用的玩意儿’。邻居家的孩子倒是喜欢，可他爹娘总把他拉开，看这些会学‘不务正业’。那些铁匠铺的老板更不用，他们只关心能不能打造出让贵族满意的武器，能不能交上足够的魔力结晶换爵位。”
橡木看着那只在桌上盘旋的机械鸟，脸上露出温和的笑容，他伸出手，指尖泛起淡淡的绿光，一缕微风轻轻托起机械鸟，让它飞得更稳了些：“自然的力量能让草木生长，让河流奔腾，机械的力量也能创造美好。你的双手能造出这样精巧的东西，就像我们德鲁伊能催生树苗一样，都是造物的恩赐。机械与自然并非对立，就像齿轮和轴承，只要用之有道，就能相互配合，造福众生。”
杰磕呼吸渐渐急促起来，他看着被微风托着的机械鸟，单片眼镜后的眼睛里泛起了水光。他猛地合上木盒，动作有些急切，像是怕再犹豫就会改变主意。他转过身，目光灼灼地看着林恩，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兴奋和一丝颤抖：“林恩阁下，你的是真的吗？你们真的能让平民也用上魔力稳定装置？真的能对抗那些高高在上、视我们如草芥的贵族？”
“千真万确。”林恩郑重地点头，眼神坚定如铁，“我们已经和精灵族的星叶部落、德鲁伊的橡木议会、守序派食人族结盟，巴顿已经加入我们，他的朋友格瑞和莉莉也愿意一起出力。
你的设计能力，会成为我们团队里最关键的一环。我们不仅要制造魔力稳定装置，还要打造更多能帮助平民的机械。能自动灌溉的水车，能省力耕种的农具，能保护家园的防御装置。我们要让铁砧城不再是贵族压榨工匠的牢笼，要让这里成为平民的希望之地。”
“我加入！”杰克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变调，他一把抓过桌上的几张图纸，心翼翼地叠好塞进怀里，像是抱着什么稀世珍宝。他又快步冲进木屋，里面传来翻箱倒柜的声音，还有他压抑着的呼喊：“娘！我要去做一件大事！等我回来，再也没人敢欺负我们了！再也不用捡废品过日子了！”
没过多久，杰克背着一个鼓鼓囊囊的背包走了出来，背包上还挂着他那把自制的游标卡尺和一个装满工具的皮囊，皮囊里的扳手和螺丝刀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他的母亲拄着一根雕花拐杖跟在后面，那拐杖是用老橡木做的，上面刻着简单的花纹，想必是杰克亲手做的。
老妇人头发花白，脸上布满了岁月的皱纹，但眼神却很清亮，透着一股坚韧。她看着林恩等人，深深鞠了一躬，动作缓慢却恭敬：“各位阁下，杰克这孩子从就倔，认定的事十头牛都拉不回来。他能跟着你们做正事，能让他的手艺派上用场，我老太婆很高兴。要是他有什么做得不对的地方，性子急了、话直了，还请各位多担待。”
“大娘您放心，我们会照顾好杰磕，就像照顾自己的家人一样。”林恩连忙上前扶起老妇人，语气诚恳，“等我们在铁砧城站稳脚跟，就派人来接您去安全的据点，那里有干净的屋子，有足够的食物，保证您的生活无忧。”
老妇人含泪点头，从怀里掏出一个用红布包着的东西塞进杰克手里，那东西的，硬硬的，大概是个护身符。“这是你爹走之前留给你的，”老妇饶声音有些哽咽，“他当年也是个铁匠，因为不肯给贵族造私兵的武器，被抓去矿场累死了。你带着它，就像你爹在保佑你，平平安安地回来。”杰克紧紧攥着红布包，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他重重地点零头，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却强忍着没掉下来。他转身对林恩等人：“我们走吧！现在就去据点！我想看看你们的魔力稳定装置，不定我能想到优化的办法！”
走出院时，杰克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那间破旧的木屋和院角的机械残骸，眼神里充满了不舍，但更多的是对未来的憧憬。那憧憬像夕阳一样，温暖而明亮，驱散了他心中多年的阴霾。巴顿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着：“放心，等我们打败马库斯，回来给你盖一间最大的机械工坊，里面摆满最新的工具，让你研究所有你想研究的东西，再也不用捡废品了。”
“嗯！”杰克用力点头，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那笑容干净而纯粹，像个得到糖果的孩子。他快步跟上林恩的脚步，开始兴奋地讨论起魔力稳定装置的设计：“林恩阁下，巴顿你们有机械遗族的零件？是不是那种能自动调节魔力频率的核心组件？我之前研究过一本从商人手里淘来的机械遗族残卷，上面提到过魔力传导的三种方式。接触式、感应式和共振式，或许能优化装置的能量转换效率，减少魔力损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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