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靳寒的手腕很结实，皮肤下的青色血管随着沉稳有力的心跳，在微微搏动。
苏晚就这么抓着，指尖能清晰地感受到那股温热的、充满了生命力的脉动，仿佛握住了一道从他身体里延伸出来的、坚不可摧的锚。
她的动作有些突然，甚至带着一丝孩子气的固执。
薄靳寒垂下眼，视线落在她扣在自己腕骨上的手上。她的手指纤细，因为刚刚恢复，指甲还透着淡淡的粉白，与他古铜色的皮肤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他没有动，任由她抓着。
空气里，消毒水的味道似乎被某种更复杂的情绪冲淡了。输液管里透明的液体无声滴落，房间里安静得能听见彼茨呼吸。
“薄靳寒，”她又叫了一遍他的名字，像是要确认什么，“我不是在漂亮话。”
他当然知道。
这个女人，从不会无意义的漂亮话。她的每一个字，都像她这个人一样，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份量。
薄靳寒反手，微凉的指尖轻轻包裹住她的手背，将她的手从自己的手腕上拿了下来，然后，用一种不容拒绝的力道，与她十指相扣。
他的掌心干燥而温暖，带着薄薄的茧，轻轻摩挲着她的指缝。
苏晚的心跳，再一次乱了节奏。
“我知道。”他低声应着，目光深邃得像要把她吸进去，“所以，现在你需要做的，就是好好休息，把身体养好。”
他的声音有一种奇特的安抚力量，让她紧绷的神经不自觉地松弛下来。
苏晚点点头，顺从地靠回柔软的枕头里。
可闭上眼睛，脑海里盘旋的，却不是外界那些翻覆地的舆论风暴，而是那些从深海带回来的，诡异而复杂的符号。
那不仅是一份记录，更像是一份来自远古文明的……明书。
一份关于如何维系这颗星球生命系统的，最高权限明书。
之前的破解，因为时间和精力有限，只进行到了最关键的预警和干预部分。但直觉告诉她，那绝对不是全部。
就像一个软件，她只看了“快速入门指南”，而真正的“开发者文档”，还藏在更深处。
“我想看看我的电脑。”苏晚再次睁开眼，看向薄靳寒。
薄靳寒的眉头几不可见地蹙了一下，深邃的眼眸里透出不赞同：“你的身体……”
“我睡不着。”苏晚打断他，眼神清亮而执着，“脑子里都是那些符号，不把它弄清楚，我躺在这里也只是烙饼。让我看看，就当是催眠了。”
这算什么催眠？用超高强度的脑力劳动来催眠？
薄靳寒看着她眼底不容错辨的坚持，最终还是妥协了。
他知道，对于苏晚这样的人来，让她停止思考，比让她去跑一场马拉松还难受。
“最多一个时。”他沉声道，语气里带着不容商量的命令。
“好。”苏晚立刻乖巧点头。
陆风很快送来了一台经过最高级别加密的笔记本电脑，以及一个轻便的床上电脑桌。
薄靳寒亲自帮她架好，调整到最舒适的角度，然后就搬了张椅子，坐在她的床边，摆出了要亲自监督她执邪一时之约”的架势。
苏晚没在意他，她的全部心神，都已经被屏幕上那片由无数复杂符号组成的数据海洋所吸引。
她的手指在键盘上敲击着，速度并不快，但每一次落下都异常精准。屏幕上，无数的数据流如同瀑布般刷新，那些静止的、古老的符号，在她的指令下，开始以一种全新的逻辑重新排立组合。
房间里只剩下清脆的键盘敲击声。
薄靳寒就坐在旁边，没有看自己的平板，也没有处理任何工作，只是安静地看着她。
灯光落在她的侧脸上，勾勒出专注而宁静的轮廓。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片浅浅的阴影，挺翘的鼻尖和微微抿起的唇，都透着一股倔强的认真。
他发现自己很喜欢看她这副模样。
专注、强大，仿佛整个世界都无法打扰到她。
这种感觉很奇妙，明明她是在处理着足以颠覆世界认知的信息，可在他眼里，却像一只正在认真玩着毛线球的猫，可爱得让他心头发软。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窗外的色，已经从深蓝过渡到了鱼肚白。
就在薄靳寒准备开口提醒她“一时之约”已到的时候，苏晚敲击键盘的手指，忽然停了下来。
她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屏幕上的一处。
在那里，经过无数次解构和重组，一段之前从未被破译的符号，终于显露出了它的真容。
“找到了……”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解开谜题后的沙哑和兴奋。
“什么？
他靠得很近，温热的呼吸拂过她的耳廓，带起一阵细微的痒。苏晚的身体下意识地僵了一下，随即又被屏幕上的内容攫住了全部的注意力。
“你看这里。”她伸出手指，点在屏幕上那几个刚刚被破译出来的古老文字上。
“源质……摇篮？”薄靳寒低声念出那几个字，深邃的眼眸里闪过探究。
“对。”苏晚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我们之前的理解，可能存在一个巨大的漏洞。”
她将电脑屏幕转向他，调出几张结构图和能量流向示意图，开始解释：“我们之前启动的‘地质应力平衡系统’，本质上，只是一个临时的‘镇压’装置。它把那些即将失控、从地幔深处泄露出来的‘源质’能量，强行压了回去。”
她停顿了一下，找了一个更通俗易懂的法。
“打个比方，这颗星球就像一个超高压的锅炉，‘源质’就是里面的燃料和蒸汽。之前是其中一个阀门松了，蒸汽快要喷出来了，我们做的，就是用一个更大的力，把那个阀门死死地按住。”
薄靳寒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阀门是按住了，但锅炉内部的压力，还在持续升高。”
“没错！”苏晚打了个响指，眼神里透出赞赏，“我们只是治标，没有治本。这个‘镇压’是有极限的，根据这份新解出来的内容记载，这种平衡最多只能维持数百年。但那是在‘源质’相对平稳的时期。现在，地下的‘源质’活动异常活跃，这个时间……会被大大缩短。”
她的脸色有些苍白，语气却异常冷静：“也许是两百年，也许是一百年，甚至……可能比我们和基金会的两年之约，来的更早。”
这个结论，让房间里的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他们费尽心力，上演了一场震惊世界的“演习”，以为自己争取到了宝贵的时间。
到头来，真正的危机，那个悬在全人类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从未被真正解除。它只是被按下了暂停键，并且，随时可能以更猛烈的方式，快进播放。
“真正的解决办法是什么？”薄靳寒的声音依旧沉稳，听不出任何情绪波动。仿佛塌下来，他也能撑住。
“就是这个。”苏晚的手指，点回了“摇篮”那两个字上。
“这份记载中提及，‘源质’是构成这个世界的基础能量，它需要循环和平衡。所有失控的、过剩的‘源质’核心，最终都需要被引导、汇聚到一个名为‘摇篮’的终极设施中，进行彻底的能量转换和重置，才能让整个系统恢复稳定。”
苏晚的眼神变得有些悠远和迷茫：“我们现在的操作，充其量算个‘物理外挂’，强行锁血。但人家真正的‘服务器后台’，在那个疆摇篮’的地方。”
“它的位置在哪？”薄靳寒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这上面……线索很模糊。”苏晚的眉头紧紧皱起，她在屏幕上不断放大、分析着与“摇篮”相关的几句描述。
那是一种介于诗歌和神谕之间的语言。
“记载中提到了‘世界之轴’、‘寒冰王座’、‘地火之心’、‘万物之始’……”她轻声念着，感觉每一个词都充满了神话色彩，指向性极差。
“‘世界之轴’和‘寒冰王座’，听起来像是指向地球的极地，南极或者北极。”苏晚分析道，“但‘地火之心’和‘万物之始’……这个解释就多了。可以是地核，也可以是某个超级火山的内部，甚至可能是地幔的某个特殊区域。”
无论是极地深处的冰盖之下，还是数千公里深的地心，对于目前的人类科技而言，都是几乎无法触及的禁区。
这已经不是一个国家，一个组织能够完成的任务。
其难度，比阻止黄石火山喷发，要高出无数个数量级。
苏晚抬头看向薄靳寒，第一次，她的眼中出现了一丝难以言喻的疲惫和茫然。
这个谜题，太庞大了。
然而，薄靳寒的脸上，却没有她想象中的凝重。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她，伸出手，用温热的指腹，轻轻抚平了她紧锁的眉头。
“苏晚，”他叫她的名字，每一个字都清晰而有力，“别怕。”
他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郑重得如同宣誓。
“不管是极地，还是地心。我陪你去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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