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秋日的午后，阳光正好。
林轩走在琉璃厂那条铺着青石板的古街上，感觉自己像一个脱离了身体的幽魂。
周围的一切，都既陌生，又熟悉得可怕。
鼻尖，能闻到老书斋里散发出的、独有的旧纸与墨香；耳畔，能听到地摊老板们，用那口地道的京片子，唾沫横飞地“砸挂”；眼中，所见的，是琳琅满目的瓶瓶罐罐，以及，在阳光下，懒洋洋地打着盹儿的老猫。
这一切，都和他脑海中那个支离破碎的“梦”，严丝合缝地重叠在了一起。
但他，却感觉不到任何“真实”。
他的心，是空的。
仿佛，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东西，能证明“他”的存在。
我是谁？
林轩。
我从哪来？
金陵。
我的家人呢？
……意外，遇难。
清禾的话，言犹在耳，每一个字，都像一根针，扎在他的心上。
那个，在梦里，他拼了命也想守护的、名桨苏晴”的女孩……真的，只是一个梦吗？
他漫无目的地走着，没有去看任何一件古董。
他不是来“鉴宝”的。
他是在，寻找。
寻找一个，能将他，从这场半梦半醒的混沌中，彻底拉出来的……“证据”。
就在他路过一个，堆满了杂项的老旧地摊时。
一股，极其微弱，却又无比熟悉的……“感觉”，如同电流般，瞬间击中了他！
那不是视觉，也不是听觉。
那是一种……“心”的悸动。
一种，混杂着“安宁”与“死寂”的奇异气息，正从那堆杂乱的旧物中，散发出来，如同一个无形的漩涡，在疯狂地，吸引着他那片空虚的神魂！
林轩的脚步，猛地，停住了。
他的心脏，开始不受控制地，剧烈地跳动起来！
他，顺着那股感觉的源头，缓缓地，蹲下了身。
他的目光，穿过几件布满裂纹的瓷碗，越过一堆锈迹斑斑的铜钱，最终，定格在霖摊最深处的、一个毫不起眼的角落里。
那里，静静地，躺着一个……通体乌黑的、巴掌大的……砚台。
和梦里，那方名为“忘川”的砚台……一模一样！
林轩的呼吸，瞬间，停滞了。
他，缓缓地，伸出了手。
那只手，在半空中，竟是出现了，极其细微的、不受控制的颤抖。
摊主，是个戴着老花镜、正在打盹的瘦老头。他似乎察觉到了有人，眼皮微微抬了一下，看到林轩那身普通的休闲装，和那头惹眼的白发，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可的精明，但随即又闭上了眼睛，懒得搭理。
林轩，没有在意他。
他的全部心神，都已，被那方砚台，所吸引。
他的指尖，终于，触碰到了那方砚台。
入手，是一种异乎寻常的沉。
触感，粗糙，冰凉刺骨。
但，就在他触碰到的那一瞬间！
一股，冰凉、幽静的气息，顺着他的指尖，闪电般地，涌入了他的四肢百骸！
他那片，始终被浓雾笼罩的、混沌的识海，竟是在这一刻，前所未有地……澄澈了一分！
“就是它！”
这个念头，如同惊雷，在他的脑海中炸响！
他，再无半分犹豫，一把，将那方砚台，从那堆杂物中，拿了出来，紧紧地，握在了掌心！
“咳。”
摊主老头，似乎是被他的动作惊动了，终于，慢悠悠地，坐直了身体，扶了扶老花镜。
“伙子，看上这块‘压舱石’了？”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懒洋洋的京腔。
“压舱石？”林轩一愣。
“可不是嘛。”老头指了指那砚台，“这玩意儿，是我从一艘清末的老沉船上捞出来的，死沉死沉的，当不了砚台，也砸不碎，扔在这儿，也就图个压压摊子，省得风大。”
林轩的心，猛地一跳。
沉船？
他看着手中的砚台，那股本能的、专业的判断，再次，不受控制地，浮上了心头。
他，甚至没有去弹，也没有去看。
他就那么，静静地看着，缓缓地，开口了。
“声音，发闷。”
“石质，疏松。”
“包浆，油腻浮躁，火气太重。”
“怕不是……用鞋油，给‘养’过了吧？”
这几句话，脱口而出。
连林轩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得如此，理所当然。
那老头，听到这几句“行话”，那双半眯着的老眼，第一次，真正地，睁开了！
他，上上下下地，重新打量了一遍林轩，眼中，闪过了一丝，真正的惊讶。
“哟，伙子，还是个‘练家子’？”
林轩，没有回答。
他只是，将那方砚台，轻轻放回霖摊上，仿佛，那股，吸引着他的气息，已经消失了。
“老板，开个价吧。”
“合适，我就当，买块‘压舱石’回去，压压书桌。”
老头，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那双浑浊的老眼中，闪过了一丝，狐狸般的狡黠。
他，伸出了，一根手指。
“这个数。”
“一百？”林轩问道。
老头，摇了摇头，笑了。
那笑容，像一只，偷了腥的猫。
“一千。”
林轩的眉头，皱了起来。
“伙子。”老头不紧不慢地道，“你得都对。这玩意儿，确实是块‘废石’。但是，它，也确实，是从那艘‘官船’的沉船里，捞出来的。光凭这一点，它，就值这个价。”
“我，在这儿，摆了三十年的摊。什么人，是真懂，什么人，是装懂，我，看得出来。”
“你，是真想要它。”
林轩，沉默了。
他，确实，想要。
不惜一切代价地，想要！
他没有再多一个字。
他，从清禾给他的钱包里，取出了一千块钱，放在了摊位上。
然后，拿起那方砚台，转身，便走。
身后，传来老头那，带着一丝笑意的、悠悠的声音。
“伙子，‘心’，可别被‘物’，给拴住了……”
……
这一次，林轩没有去卫生间。
他，抱着那方砚台，如同抱着一件稀世珍宝，用最快的速度，回到了，那座名为“静心斋”的四合院。
他反锁了房门，将砚台，放在了书桌上。
他，打来一盆清水。
当那温热的毛巾，轻轻地，擦拭过砚台的表面时。
那层，厚厚的，混杂着百年水垢与劣质鞋油的伪装，开始，一层层地，剥落。
一方，通体漆黑如墨，质地却温润如玉，表面然生成了无数星辰般银色光点的……绝世奇珍，终于，在他的面前，显露出了，它的真容！
而在砚台的底部，那四个，他曾在梦中，见过无数次的篆体字，清晰地，烙印其上——
忘川之石。
林轩，死死地盯着这四个字，浑身的血液，都仿佛，凝固了。
他，伸出颤抖的手，想要，再次，触摸它。
然而，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砚台的瞬间！
他那双漆黑的眼眸，毫无征兆地，传来一阵，灼热的刺痛！
“啊——！”
他，痛苦地，闭上了眼！
当他，再次，睁开时！
眼前的世界，变了！
那方，静静躺在桌上的“忘川砚”，在他的视野中，竟是，变得，如同虚设！
他，清晰地，“看”穿了它的材质，它的结构，它的……“过去”！
他“看”到，数百年前，一位身着青衫的落魄书生，于深山溪涧之中，偶然拾得了这块“顽石”……
他“看”到，书生伏案苦读，以松烟为墨，在这方砚台上，研磨……
他“看”到，书生最终郁郁而终，此砚亦随之辗转流离……
所有，他在梦中，见过的画面，此刻，无比清晰地，在他的眼前，重演！
这不是梦！
这，是，真的！
那场，被他遗忘的、充满了神魔与血泪的过往，也是……真的！
“苏……晴……”
林轩，喃喃地，念出了那个，刻在他灵魂最深处的名字。
两行，滚烫的清泪，再也抑制不住，顺着他的脸颊，滑落下来。
梦，是真的。
她，也是真的。
而我……
我是谁？
我，又该，去哪里……
找回，属于我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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