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后的山径结了层薄冰,老陈的登山杖敲在上面,发出细碎的脆响。
雁子走在他身侧,能听见他刻意放轻的呼吸——像怕惊碎了什么。
转过最后一个山坳时,气象站的白顶突然撞进视野。
褪色的蓝漆门半掩着,门楣上秦岭气象观测点的铜字被雪水冲得发亮。
老陈的脚步顿了顿,指节在杖柄上攥得发白:十年前封的。
雁子伸手推开门,木框发出吱呀一声。
屋内比想象中整洁,靠墙的铁皮柜擦得锃亮,窗台上摆着半罐没吃完的橘子糖,糖纸边沿泛着旧黄——像是有人每都来打扫。
杨叔。老陈突然哑声唤了一句。
穿藏青工装的老人从柜子后面直起腰,鬓角的白发沾着点木屑。
他手里攥着台老式磁带机,外壳用透明胶裹了七八层,按键却擦得能照见人影。修了三宿。他把机器放在桌上,推到雁子面前,就等这卷带。
雁子的手指刚碰到那卷磨得发亮的磁带,老陈突然抓住她手腕。
他的掌心滚烫,带着常年握登山绳的茧:别...
我想听你先听。雁子抽回手,把磁带轻轻推进机器。
红色指针刚跳到00:00,她又按下暂停键。
她望着老陈发红的眼尾,想起他每月17号在崖边烧纸时,总把灰烬扫得干干净净——像在扫自己的骨头渣子。
阿云,她闭起眼,睫毛在眼下投出细碎的影,2004年3月17日,上午9点17分。
她知道他们不会救她,因为带队的陆知行过别多事。
但她看见了光,真的。
云裂开,像神迹。
老陈的膝盖砸在地上,发出闷响。
她想告诉老陈,她不怪他没来得及...雁子的声音突然哽住,又强行扯出平稳的尾音,但她恨他们装作没看见。
她,如果有人听见,请记住:她不是失足,是被放弃。
岩洞里没化的雪突然涌进记忆。
雁子想起老陈上次救驴友时,也是这样跪在伤者身边,把体温往人怀里焐。
可这次,他的背抖得像被抽了脊骨,喉间发出破碎的呜咽:我该爬得再快些...该把安全绳咬在嘴里往上拽...
老杨蹲下来,拍了拍他后背。
橘子糖的甜香从窗台漫过来,混着老陈压抑二十年的哭声,在空气里凝成颗酸涩的糖。
讲述会定在回民街老酒馆旧址。
年的电话打了整整三,手机屏摔裂两道缝,终于联络上三家媒体和登山协会。
他蹲在门槛上揉着太阳穴,抬头看见老灯扛着梯子进来——梯子上绑着盏改装的路灯,灯罩是用旧玻璃啤酒瓶熔的,灯柱上歪歪扭扭刻着。
昨晚翻仓库找着的。老灯把梯子靠在墙根,掏出砂纸打磨灯柱,原来给护城河修路灯剩的材料。他指腹蹭过二字,每盏灯都刻这个,亮起来像星星。
吴妈端着搪瓷盆推门进来,蒸腾的热气糊了她眼镜片。王婶熬了萝卜羊肉汤,张叔家是米南瓜,李奶奶非她的醪糟最暖胃。她把盆往桌上一放,盆底撞出清脆的响,暖了身子,才敢听冷事。
雁子站在后台,望着墙上褪色的酒单。
李咖啡的字迹还在,特调·自由的位置空着,像道没愈合的伤口。
她摸出兜里的《沉默者年鉴》——这是她用三个月时间,从二十七个目击者的只言片语里拼凑的,每一页都沾着社区档案室的灰尘味。
讲述会当晚,老酒馆挤得水泄不通。
穿冲锋衣的驴友、抱相机的记者、拄拐杖的老人,连门口的石狮子都蹲了俩孩。
老灯的路灯一盏盏亮起,二字在玻璃罩里温柔地晃,把人影投在墙上,像片摇晃的星空。
雁子走上台时,看见老陈坐在角落。
他手里攥着半枚铜纽扣,边缘磨得发亮——那是阿云坠崖时扯断的登山服上的。
2004年3月17日,上午9点17分。她的声音像块被磨平的玉,没有颤音,阿云在d3岩缝坠崖。
带队的陆知行别多事,随行的六人集体沉默。
全场的呼吸声突然消失。
她最后看见的,是光。雁子到这里,喉结动了动,云裂开的光,像神迹。
角落传来椅子倒地的响。
老陈攥着纽扣的手青筋暴起,他一步一步走向讲台,每一步都像踩在二十年前的雪地上。
他把磁带和一沓泛黄的手稿轻轻放下,纸页发出细碎的响:我...不再烧了。
台下有人抽了抽鼻子,接着是第二声,第三声。
年举着名册挤到台前,纸页哗哗翻响:我们建个光之名册,自愿登记目击者后代与知情者。
我先来。老陈拿过笔,笔尖在纸上顿了顿,落下浓黑的字,陈建国。
我曾沉默,但我现在选择记得。
雁子的手机在兜里震动。
她摸出来,屏幕亮起——是张照片,陆知行的办公室被查封,墙上挂着安全生产先进个人奖状,日期2004年4月。
她盯着那行字看了三秒,把手机翻面扣在桌上。
窗外,第一缕晨光爬上钟楼檐角,像谁轻轻碰了碰记忆的边缘。
讲述会次日清晨,雁子在社区卫生站遇见唐。
穿白大褂的护士抱着病历本,发梢还沾着晨会的热气:孟姐,最近接诊了好几个...她突然住了嘴,望着雁子身后的晨光笑起来,算了,等你忙完再。
雁子转身,看见老陈抱着光之名册从巷口走来。
风掀起他的衣角,露出里面别着的半枚纽扣——在晨光里,泛着温柔的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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