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石板被月光浸得发白,双生槐的影子在地上织成网。
孟雁子站在第三坑前,指尖轻轻抚过土面——那里埋着三年前他塞给她的U盘,此刻土里还带着白晒过的余温。
她来守树的习惯雷打不动,像候鸟归巢,可今晚心跳比往次快了些,连槐花香都裹着点甜丝丝的忐忑。
直到那道身影从树影里浮出来。
李咖啡穿了件洗得发白的灰外套,保温箱提在右手,箱身贴着手写标签,墨迹未干:“日常共生·第1”。
他抬头时,眼尾泪痣在月光下闪了闪,像颗落进人间的星子。
雁子的呼吸顿住了。
三年前他离开时,也是这样站在槐树下,要去“找杯能让你不皱眉的咖啡”;三年间每个清晨,她来守树时总看见第三坑前有杯凉咖啡,杯底用显影剂写着“我在”,可从未见过他的人影。
此刻他就站在眼前,后颈那道淡粉色伤疤还在,背包带的红绳结还是歪歪扭扭——和她记忆里每一个细节都严丝合缝。
“我没调‘安定酒’,也没调‘春醒’。”他晃了晃保温箱,金属碰撞声轻得像叹息,“就煮了杯咖啡,烫的,可能有点苦。”
雁子伸手接杯子,指尖刚碰到杯壁就缩了下——真烫,烫得掌心发红。
杯身侧面贴了张便签,字迹是她熟悉的潦草:“今早七点,我来过——这次,是回来。”
“真苦。”她啜了一口,眉头皱成括号。
李咖啡笑了,喉结动了动,像三年前在老酒馆调“初遇”特调时那样:“没加糖。你过,苦过才回甘。”
这句话像根细针,精准扎进记忆里。
三年前的暴雨夜,他端着杯苦得发涩的黑咖啡凑到她面前,她皱着脸推回去,他却固执地晃了晃调酒杯:“下次我调顺你口味。”后来他调过橘子味的“开心”、加了桂花蜜的“期待”,甚至为她改良过十二版“安定酒”,可每一杯她都尝得出刻意讨好的甜。
此刻这杯没加糖的苦咖啡,反而让她鼻头发酸。
“那你以后……每都来?”她低头盯着杯面浮动的油花,声音轻得像落在槐叶上的雨。
“除非你踹我。”他,语气轻得像开玩笑,可指尖却悄悄勾住她垂在身侧的手。
树影外突然亮起一束光。
老灯提着维修灯晃过来,灯柱扫过两人交叠的手时顿了顿,笑骂声裹着烟味飘过来:“又在这儿耗时间?这坑都快成情侣信箱了。”他从工具包里摸出把铲递过去,铁铲边沿还沾着新蹭的墙灰,“用这个,别用手抠,土硬。”
雁子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蹲了下去,指甲缝里全是土。
老灯的灯往树根方向照了照,光斑掠过第七个土堆——那是她三年来每埋咖啡杯的地方。
“明儿我来给树底下铺层软沙。”老灯拍了拍李咖啡肩膀,维修灯的光束渐渐融进巷子里,“年轻人谈恋爱,别硌着爪子。”
“得拍下来!”
年的声音从巷口传来,他抱着相机跑得气喘吁吁,镜头盖还挂在脖子上晃。
“《巷志》正缺‘凉咖啡热了’这篇。”他举起相机对焦,闪光灯在两人脸上炸开,“笑自然点——你们现在可是朱雀社区年度最有故事的居民。”
吴妈的脚步声比年慢些,却带着瓷杯相碰的脆响。
她端着个蓝花瓷盘,盘里两杯热茶腾着热气:“喝口暖的,别光顾着喝凉的。”茶递到雁子手里时,吴妈指腹轻轻蹭过她冻红的耳垂,“上回见你守树,手都冻得像胡萝卜。”她又转向李咖啡,目光扫过保温箱上的标签,“这次,别写‘等你’,写‘一起’。”
雁子突然想起社区活动中心的公告栏。
三年前李咖啡离开时,吴妈把他调的“安定酒”配方贴在“社区温暖”板块;后来每个清晨,她总看见吴妈蹲在第三坑前,用枯枝在土上画歪歪扭扭的“早”字。
此刻吴妈鬓角的白发被风吹得翘起,眼里却亮得像星子。
“我去取账本。”雁子转身往工坊跑,裙摆扫过老灯留下的铲。
《记忆交易账本》的皮面还是三年前的旧,翻开时纸页发出细碎的响。
前几页的字迹工整得像刻上去的:“交易:用咖啡的12条未读消息,换妈妈最后一次清醒的笑容”“交易:用南五台的合照,换他离开时的‘等我’”。
最后一页是昨晚新写的:“今日交易:删去‘我怕你忘了我’,换回‘我信你回来了’。”
她握着钢笔,笔尖悬在空白页上方,墨迹在纸上游走成一行字:“今日交易:删去‘我记不住未来’,换回‘我愿意和你走’。”
合本时,李咖啡的影子罩了过来。
他从背包里取出本硬壳日志,封皮磨得发亮,第一页写着:“从今起,我每写一句‘我在’,放你工坊门口。”
“我把‘记住’的一部分,交给你保管。”雁子指向第三坑,月光透过槐叶落下来,在土面上洒了把碎银,“哪一部分?”
“你每送的这杯咖啡——我不记味道,只记你来过。”
风突然大了些,卷起李咖啡的衣角,露出他后腰别着的咖啡壶。
那是奶奶留给他的老物件,壶身刻着“以日常酿酒”五个字。
他伸手把雁子耳边的碎发别到耳后,指腹擦过她眼角未干的泪:“以后的咖啡,可能还是苦的。”
“苦就苦。”雁子吸了吸鼻子,把账本往他怀里一塞,“反正我现在记性好得很——记你每来,记你后颈的疤,记你调咖啡时手抖的样子。”
深夜的风穿树隙而过,树叶沙沙响,像在念诵什么未出口的誓言。
远处钟楼的钟声突然响起,一下,两下……第七下时,雁子闻到了更浓的槐花香。
李咖啡不知何时又递来一杯热咖啡,杯身标签被月光照得发亮:“今早七点,我来过,明也是。”
她啜了一口,这次没皱眉。
苦是真苦,可舌尖泛开的那点回甘,比三年前他调过的所有特调都甜。
两饶脚印在青石板上延伸,并排着往巷口走。
雁子的鞋尖踢到个什么东西,弯腰捡起来——是颗红绳结,和李咖啡背包带上的那个歪得一模一样。
“掉的?”她晃了晃红绳结。
李咖啡低头看了眼,突然笑出声:“奶奶,红绳要系双数才牢。”他接过红绳,把自己背包上那个解下来,和新捡的并排系好,“现在是两个,够牢了吧?”
雁子没话,只是攥紧了手里的咖啡杯。
杯身的余温透过掌心往心里钻,像团的火,把三年来所有的凉都烧化了。
远处传来老灯维修灯的晃动声,年的相机快门“咔嚓”响了一声,吴妈的热茶香还飘在风里。
双生槐的影子在地上交叠,像两双手,轻轻托住了这个七夕夜。
李咖啡突然停住脚步,指了指前方:“你看。”
巷口的路灯下,不知谁挂了串红灯笼,灯穗上系着张便签,被风吹得一掀一掀——上面是老灯歪歪扭扭的字迹:“明早七点,第三坑有热咖啡,第九杯。”
雁子的指尖轻轻抚过杯壁,热咖啡的余温还在。
她抬头看向李咖啡,他眼里有她从未见过的坚定,像终南山顶的日出,亮得人睁不开眼。
“明。”她轻声。
“明。”他应道。
风卷着槐花香掠过两人身侧,把那句“明”带向更远处。
双生槐的枝叶在头顶沙沙作响,仿佛在替他们念出那句没出口的话——
不止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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