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后第九的晨光刚漫过城墙角楼,老酒馆的红漆木门就被李咖啡推开了。
他手里攥着块槐木板,木板上的墨迹还带着潮意——“最后一夜·只调不谎的酒”。
木牌钉上门框时,钉子尖蹭过他指腹,渗出血珠。
他却像没知觉似的,退后两步看木牌在风里晃,直到那抹红被槐叶晒碎的阳光染成金。
吧台后的玻璃柜“吱呀”响了声,他转身,从最底层拖出个蒙灰的木箱。
箱盖掀开的刹那,铜壶特有的冷涩气息涌出来。
那是父亲生前调酒用的老物件,壶身刻着“李记”二字,此刻正安静躺在褪色的蓝布上。
李咖啡指尖轻轻摩挲壶身,突然触到道凹痕——是八岁那年他摔的,父亲没骂,只蹲下来和他一起擦酒渍,“酒和人一样,破了也能接着用”。
他把铜壶摆在吧台中央,又从箱底抽出一沓泛黄的纸。
最上面是母亲未寄出的巡演合同,“许婉如”三个字在甲方栏端端正正,旁边批注着“孩子尚幼,暂缓”。
李咖啡喉结动了动,将合同贴在墙面上,用麻绳串起——那面他攒了三年的“记忆墙”,终于要填满了。
“需要我把镜头对准哪里?”
柯的声音从门口传来,肩上扛着三脚架,镜头盖在胸前晃。
李咖啡抬头,见他牛仔裤膝盖处沾着墙灰,应该是刚从社区拍完老人活动过来。
“全程。”他,把第七百张失败特调的标签按在墙上,“从第一杯酒倒出来,到最后一个人离开。”
柯没问为什么,只是蹲下来调试镜头角度。
他知道李咖啡的“不谎”是什么意思——上回有个醉汉非自己“一点都不难过”,结果咖啡调了杯加了双倍龙舌兰的“违心”,那醉汉喝到第二口就抱着吧台哭。
“不是为了留名。”李咖啡突然补了句,手指划过墙上“初遇”的标签,那是雁子第一次来酒馆时他调的,“是为了让以后的人知道,有些话,酒比人敢。”
柯的镜头咔嗒一声对准吧台。
李咖啡转身去洗冰桶,玻璃器皿相碰的脆响里,他听见自己心跳。
与此同时,朱雀社区办公室的空调正发出嗡鸣。
孟雁子盯着手机屏幕,短信内容还亮着:“别让他办那场会。”发件人号码被隐藏了,但她顺着Ip查过去,定位到文艺路一栋老写字楼——沈兰音的经纪公司就在那里。
她指尖悬在“举报”键上,又慢慢收回来。
上回在社区调解李奶奶和装修队纠纷时,沈兰音来送过慰问品,当时她盯着李奶奶家的老照片看了十分钟,照片里穿红裙的姑娘和李咖啡母亲有七分像。
“她大概比我更怕回忆被消费。”雁子想着,把手机塞进帆布包,起身时带倒了桌上的居民联系本,纸页哗啦散了一地。
她没像以前那样立刻蹲下去捡。
老酒馆的门帘被风掀起时,李咖啡正对着一杯琥珀色酒液皱眉。
他往杯里加廖槐花蜜,又晃了晃,酒液在杯壁上拉出金线。
“你在调什么?”
声音从身后传来,他手一抖,蜜瓶差点掉地。
转身时,雁子正站在吧台前,发梢沾着点槐花瓣,像片被风卷进来的云。
“安定。”他,把酒杯推过去,“不是没有痛,是痛过还能站住。”
雁子接过杯子,杯壁的凉意透过掌心渗进来。
她抿了一口,舌尖先漫开苦,像那年医院走廊的消毒水;可喉间跟着泛起甜,是秦奶奶塞给她的糖,是李咖啡调“初遇”时落进杯底的干茉莉。
“这味道……”她顿了顿,没“我记住了”,只是轻轻把酒杯推回,“像春的井,水凉,但能解渴。”
李咖啡望着她的眼睛。
从前她看他时,眼底总像藏着本活页笔记,每句话每个动作都被分门别类记好;现在那本笔记合起来了,封皮上落着层软软的灰。
他伸手碰了碰她手背,她没躲。
文艺路写字楼里,沈兰音的钢笔尖戳破了信纸。
二十年前的私信上,许婉如的字迹还带着巡演时的兴奋:“兰音你看,巴黎的月亮和西安的一样圆,等我回来,我们给咖啡调杯‘团圆’。”她突然想起火灾那晚,消防警报响成一片,她在人群里抓着许婉如的手喊“跟我走”,可那女人转身冲进火海——为了救李咖啡父亲落在吧台的铜壶。
“喂?”她拨出电话时,指尖还在抖,“明有场聚会,打着记忆旗号消费死者隐私。”她盯着办公桌上许婉如的遗照,照片里的人正笑着,“对,许婉如的名字,不该在市井杯中流转。”挂电话前,她又补了句,声音轻得像叹息:“我是在保护她。”
市档案馆的日光灯在周晓芸头顶嗡嗡响。
她翻到1987年消防整改建议书最后一页,批注栏的字让她瞳孔微缩——“暂不处理,避免扰民”,落款是当时的街道办主任。
她掏出手机拍照,照片里“李建国”三个字在“提交人”栏格外清晰——那是李咖啡父亲的名字。
“如果直播中断,就把这个放出去。”她把扫描件加密发给柯时,窗外的梧桐叶正扑打着玻璃。
柯在老酒馆的吧台下摸到松动的地砖,把硬盘塞进去时,指腹触到块旧糖纸——是雁子以前调解纠纷时发的,草莓味。
他又把另一个硬盘塞进相机包夹层,抬头时正看见李咖啡在往“记忆墙”上贴最后一张标签:“七百杯失败,换一杯真话。”
调酒会前夜的风带着槐花香。
李咖啡蜷在吧台上打了个盹,梦里又看见母亲站在舞台中央,聚光灯只打在她一人身上,台下空无一人。
他喊“妈”,喉咙像被酒渍泡过般灼痛。
惊醒时,手里还攥着父亲的铜壶,壶身竟渗出细密的水珠,混着槐花蜜“滴答”掉进未完成的酒里。
他忽然闭了眼。
雁子背医嘱的童声在耳边响起来,“般胰岛素,十点降压药”;秦奶奶在社区宣誓时的颤音,“我志愿加入……”;母亲最后一通电话里的咳嗽,“咖啡,铜壶在吧台第二层……”
再睁眼时,吧台上多了张纸,他用调酒笔在上面写下七个词:愤怒、遗憾、原谅、不舍、希望、孤独、安定。
窗外,双生槐的影子在墙上摇曳,像两个即将拥抱的人,又像一场还未开始的告别。
老酒馆的挂钟敲响十下时,李咖啡把最后一片槐花瓣撒进“安定”酒里。
门帘外传来脚步声,他抬头,看见雁子站在月光里,手里提着个布包——里面是她从社区花园挖的槐树坑土,还沾着新鲜的泥。
“坑挖好了。”她,声音轻得像落在酒液里的花瓣。
李咖啡笑了,伸手去够她的布包。
吧台下,柯的相机闪了闪红光,悄悄记录下这一幕。
而在离酒馆三条街的地方,几辆新闻采访车正悄然启动,车灯划破夜色,像某种即将降临的潮汐。
调酒会当晚的灯火,正从吧台后的酒柜里漫出来。
七张高脚凳在月光下围成半圆,像朵未开的花,静静等着第一杯酒,第一句真话,第一场或许能改写所有遗憾的,关于记忆与告别的仪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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