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社区办公室飘着速溶咖啡的焦苦,孟雁子的指甲在1952年管网图边缘掐出月牙印。
老孙头刚走,他带来的图纸还带着档案室的霉味,西槐巷7号院后的红圈被铅笔重重描过,像块烧红的炭烙在她视网膜上。
“三年前焊死的。”老孙头走时背佝偻得更厉害了,老羊皮袄蹭过桌角发出沙沙响,“当年火灾那晚,有个扎羊角辫的女娃躲进井里,大人怕掀开井盖火势倒灌,就用铁链封了。后来都井塌了,可谁也没真下去看过——包括那孩子她娘,捧着药篮在井边跪了三,最后咳血死在槐树下。”
雁子的指尖突然刺痛。
她低头,发现不知何时攥紧了母亲的药盒,铜扣硌得掌心生疼。
药盒上“孟昭”二字在台灯下泛着温润的光,那是母亲临终前用指甲刻的,当时她伏在病床前,听见母亲气若游丝:“雁子,要是哪你看见一口老井……”
手机在桌角震动,是舟发来的地下雷达扫描图。
她点开,蓝色扫描线在西槐巷位置拧成个显眼的疙瘩——80厘米直径的圆形结构,深度6米,和档案里“消防备用水井”的参数分毫不差。
“姐,我这就联系市政申请临时施工许可。”舟的语音带着年轻饶雀跃,“就地质安全检测,他们最近在搞古城保护试点,批得快。”
雁子望着窗外渐亮的色,忽然想起昨夜记忆里那个尖叫的女孩。
她摸出录音笔,对着空气:“如果井里有东西,声音要先回来。”
下午三点,“古城热线”群消息炸了。
星的直播预告像颗投入深潭的石子,激起层层涟漪——“今晚般,西槐巷7号院后,我们等一口井话。”她举着手机站在老槐树下,镜头里能看见几个群友已经支起帐篷,有人抱着保温桶煮姜茶,白汽裹着姜香往镜头里钻。
“山记得。”第一条弹幕跳出来。
“风替我应。”第二条紧随其后。
“别让名字沉底。”第三条被顶到最上面,瞬间刷成满屏。
程砚秋的玛莎拉蒂停在巷口转角。
他望着车外晃动的红马甲,喉结动了动。
副驾上的老人机屏幕亮着,妻子的照片还停在井台边——那是他们恋爱时拍的,她踮脚够槐枝,发梢沾着井台的青苔。
“替我看看井里的月光。”她临终前塞给他的钥匙还在西装内袋,金属棱角硌着心口。
他摸出手机,对着市政官网的“历史遗迹保护建议”页面犹豫了三秒,最终附上井位坐标和风险评估报告,点击发送时,指腹在“匿名”选项上重重按了下去。
勘探灯亮起时,刚擦黑。
雁子站在警戒线外,看舟套着防水服检查微型摄像头。
星的手机架在老槐树上,直播画面里能看见她泛红的眼尾:“现在在线人数三千二,还有人从咸阳赶过来送手电筒。”
“姐。”舟突然转身,防水手套上沾着青苔,“这井壁年久失修,我下去后你盯着摄像头——要是画面抖得厉害,立刻拉我上来。”
雁子把录音笔塞进他领口:“如果下面有东西,别急着捞。先让声音先回来。”
摄像头开始下探。
井壁青苔像深绿色的瀑布,偶尔有碎石簌簌掉落,在直播里响成清脆的鼓点。
弹幕刷着“慢点”“心”,程砚秋的车停在五百米外,他摇下车窗,风声里混着直播间的杂音,像根细针往耳朵里扎。
“到井底了。”舟的声音从对讲机里传来,带着闷闷的回响。
屏幕里,积水泛着黑绿的光,镜头扫过一块半掩的铁海
盒面刻字被青苔覆盖,隐约能辨“仁济诊疗所·事故存档·1952-047”。
弹幕瞬间被“放大”“特写”刷屏,星的手在抖,手机架跟着晃,有群友喊:“稳住!我们都在看!”
铁盒被心打捞上来时,雁子的指甲几乎掐进掌心。
她戴着手套打开盒盖,霉味混着纸页的脆响涌出来——三份泛黄的文件,最上面是“医疗事故调查报告”,中间是“五名遇难孩童名单”,最底下一页,字迹被水浸过又晾干,却依然清晰:“昭儿母,孟氏,留书:吾女名昭,生于斯,痛于斯,望后人知其来处。”
“妈。”雁子的声音哑得像生锈的锁,“我找到你了。”
她抬头看向直播镜头,把文件复印件一张张举起来。
弹幕突然安静,接着像涨潮的海:“孟昭”“1952”“仁济”……这些名字被千万次复制粘贴,顺着网线爬向城市的每个角落。
“这不是我的胜利。”她对着镜头,声音裹着鼻音,“是所有记得的人,赢了遗忘。”
程砚秋的手机在膝头震动。
他点开直播回放,画面里雁子举着文件的手在抖,可眼睛亮得像星子。
他摸出那把钥匙,摇下车窗,看它划过抛物线掉进井口,溅起的水声被夜风卷走,像句终于出口的“对不起”。
集团电话响了三次他才接。
“我申请辞去总监职务。”他望着车外的老槐树,“另外,建议把‘长安复兴’项目更名为‘西槐记忆园’,保留7号院原址,建一座无声纪念馆。”
挂断电话时,柳姨的面馆灯还亮着。
他推开门,面香混着醋味涌过来。
柳姨正擦桌子,抬头看见他,手顿了顿:“你妻子走前,总来我这儿吃臊子面。她,西槐巷的井台,是她梦里最暖的地方。”
程砚秋弯腰鞠躬,额头几乎碰到桌面:“对不起,我迟到了五十年。”
柳姨叹气,递给他一碗刚出锅的面:“她等的不是房子,是有人肯为她喊一声‘我记得’。”
他捧着面碗,热气模糊了眼。
走出面馆时,夜风掀起西装衣角,这次他没把背挺得像堵墙。
三个月后,“西槐记忆园”开馆的消息在“古城热线”传开。
有人拍了照片发群里:青石板路,老槐树,井台边立着块素白的碑。
照片最边上有个穿西装的男人,正帮老太太擦碑上的浮灰,动作轻得像在碰一片槐叶。
群里有人问:“这馆要门票吗?”
“要的。”星回复,“要带耳朵来听风,带眼睛来看云,带心来记——那些没出口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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