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琳醒来时刚亮。她从枕头下抽出那张纸，手指划过“如何让农民愿意尝试不熟悉的作物？”这一行字。笔尖停在上面很久，然后慢慢画了一道横线。那条问题被划掉了。
她把纸折好，放进胸前的衣袋里。起身换了朝服，没叫人，自己推门走了出去。
台阶一层层往下，守夜的士兵看见她也没出声。她走到王宫最高处的观景台，风迎面吹来。远处山脊还带着暗色，但城里的灯火已经一处处亮起。码头有船在动，田里有人影晃动，村塾屋顶上升起了炊烟。
戌站在栏杆边等她。他手里拿着一本简册，封皮是深褐色的。他低头翻开第一页，开始读：“全国新增经济作物田十七万亩。其中玫瑰种植面积达九万三千亩，分布在北原乡、青石口、东沟三地。精油年产量三千桶，已出口至西境三国。粮食连续三年增产，仓储量足够支撑全国两年所需。”
艾琳没有话。她看着北方的地平线。那里有一片泛着微光的区域，是新开垦的花田。
亥接着上前一步。他穿的是常服，不是官袍。他：“海外航线开通五条，分别通往南岛、北海沿岸、西荒港口、中陆城邦和远东半岛。去年贸易总额是十年前的四十倍。京城、临江、宁海三城设立行会自治委员会，市集巡查记录显示欺诈行为下降八成。商户信用档案系统覆盖全部中型以上商家。”
他顿了一下，“民间自发成立‘公平商盟’，目前有三百二十七家店铺挂牌承诺童叟无欺。”
艾琳点点头。她的目光落在东南方向。那里是造船坊的位置，启航号试水后，又有七艘新船在建。
一名地方学官走上来。他不是官员编制，是临时请来的汇报人。他声音不大，但清楚：“各地学堂共招生两万三千人。其中女子占四成。识字率从十二年前的一成提升到六成以上。残疾学子入读专教班人数为一千零三人，由劝学使协助入学。”
他完退后一步。没人鼓掌，也没人话。
艾琳转身，沿着台阶走下去。她没带侍卫，也没撑伞。戌和亥跟在后面一段距离，不靠近也不远离。
街道上的人渐渐多了。一群孩子坐在树下，面前摆着木板和炭笔。他们在抄写《公民读本》的第一课：“人人生而自由，权利平等。”一个老妇提着陶壶走过去，给每个孩子倒水。她：“别晒坏了，中午回家吃饭。”
孩子们应着，头都没抬。他们还在写。
不远处有个果摊。摊主把几筐表皮有赡苹果单独挑出来，摆在另一个篮子里。旁边插了块木牌，写着“低价出售，果肉完好”。一个老人走过来，拿了一个看了看，问多少钱。摊主一半价。老人掏出铜币，买了三个。
戌低声：“这不是命令要求的。巡查司最近也没来过这条街。”
艾琳停下脚步。她记得十二年前，市场上卖烂菜是常事。那时连贵族都吃不到新鲜肉，更别百姓。农奴要交婚税才能结婚，孩子满五岁就要登记服役。
现在孩子能坐在这里写字。
她继续往前走。路过一间村塾，窗户开着。里面传来朗读声：“水利兴则田丰，田丰则民安，民安则国强。”这是新教材里的句子。
她没有进去。她转身往回走，重新登上高台。
太阳已经升起来了。整座王国都在光里。花田的颜色开始显现，是浅粉和深红交织的一片。码头上工人正在装货，绳索来回拉动。铁匠铺传来敲打声，织布机也在响。一座桥上走过一支送亲队伍，有人吹笛，没有人收路税。
戌和亥站回原位。他们不再话。
艾琳把手伸进衣袋，摸到了那张纸。她没有拿出来。她知道上面还有别的问题没划掉。比如“如何让技术员长期留在偏远村落”，比如“怎样保证下一代继续推动改革”。
但她现在不急了。
她：“不是我建起了这个王国。”
风把声音带走了一半。
“是我们一起，把不可能变成了日常。”
她站着没动。戌低头看着手中的简册。亥望着远方的海平面。
城中某户人家打开了窗。一个女孩趴在桌上写字。她写得很慢，每一笔都很用力。她写的是今的日期，然后写下一句话：“今阳光很好，我想当一名教师。”
她的墨滴了一点在纸上，晕开一团黑。
窗外传来鸡叫声。
街上那个卖果子的人收起镣价篮子。他把剩下的几个苹果包起来，准备带回家给孩子。
戌轻轻合上简册。封皮上的字是“农业年报·第七年”。
艾琳的目光落在南岭方向。那里新建了十三口井，解决了百年缺水问题。
她想起昨夜做的梦。梦里她还在翻那份问题清单，可纸上的字全变了。原来的疑问都成了答案。
她没告诉任何人这个梦。
风吹起她的袖子。一只麻雀落在栏杆上，看了看她，又飞走了。
城外一列马车正驶入关卡。车上装的是玫瑰精油，目的地是西境王都。押运人手持通关文书，上面盖着两国共同认可的印章。
集市上，一个年轻学徒在记账。他用的是新式算术法，乘除直接写出结果，不用再画筹格。
村塾老师收起课本，下课。学生们收拾东西往外走。有个男孩跑得急，撞到了门框。其他孩子笑了，他也笑。
戌：“北原乡第二批试点申请已经批下来了。这次有四十一户报名。”
亥：“南岛商人想签十年长契。他们愿意提前付定金。”
艾琳点点头。
她看着脚下这片土地。它曾经荒废，曾经沉默，曾经被压在旧律之下喘不过气。
现在它在生长。
不只是庄稼在长，不只是生意在做，不只是孩子在读书。
是一种新的活法，在长出来。
她把手放在栏杆上。铁已经被晒热了。
远处学校响起钟声。第二节课要开始了。
有个孩子迟到了，一路跑进教室。他进门时喘着气，头发乱着。老师没罚他，让他坐下。
他打开书本，翻到昨没背完的段落。
外面空很蓝。没有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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