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殿比魔侯上许多，陈设也相对简单，但依旧透着魔宫特有的沉肃与奢华。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檀香，试图掩盖那无处不在的血腥与焦土气息。顾白坐在主位，妖姬坐在他身侧稍矮一些的位置，依旧如同一个精致的木偶，只是眼眸深处那死寂的冰层下，似乎有了一丝极细微的、连她自己都未察觉的涟漪，那是被顾白清晨那番“碎镜”言论搅动的心绪。
北境部落的使者是一个身材魁梧、披着兽皮的光头大汉，脸上涂抹着靛蓝色的战纹，眼神桀骜，但在踏入偏殿，感受到顾白身上那股深不可测的秩序威压以及妖姬那虽然虚弱却依旧存在的魔主气息时，还是收敛了几分嚣张，依着魔族礼仪单膝跪地。
“北境炎狼部，使者兀骨，拜见魔主陛下，拜见顾客卿。”声音洪亮，带着草原特有的粗犷。
顾白微微颔首，目光平静地看着他：“兀骨使者请起。北境路途遥远，使者此行辛苦了。不知炎狼部派使者前来，所为何事？”
他的开场白直接而高效，没有多余的寒暄，这让习惯了各种繁文缛节的兀骨略微一怔。
兀骨站起身，挺直腰板，朗声道：“回顾客卿，葬魔渊异动，魔域震荡，我炎狼部亦受波及，损失惨重。听闻魔宫有新主……呃，有顾客卿力挽狂澜，暂代魔主执掌大局，特派在下前来，一是表达敬意，二是……想问问，魔宫对于北境如今的乱局，有何打算？”
他的话看似恭敬，实则绵里藏针。一方面试探顾白这个“新主”的底气，另一方面也将北境的烂摊子抛了过来，言下之意是：你们魔宫是老大，现在出了事，总不能不管我们这些部落的死活吧？
若是以前的妖姬，或许会以强硬的姿态许诺支援，或施加压力令其臣服。但顾白只是淡淡地听着，手指在座椅扶手上轻轻敲击，节奏平稳。
“北境之乱，根源在于葬魔渊。魔宫亦是受害者，如今百废待兴，自顾不暇。”顾白的声音没有起伏，却带着一种冷静的压迫感，“炎狼部若想求生，当务之急是联合周边部落，自保为先。魔宫可以提供部分情报共享，以及有限的物资支援，但不会直接派兵。”
兀骨眉头一皱，显然对这个答案不满意：“顾客卿！北境各部如今各自为战，一盘散沙，如何自保？若无魔宫强力介入，只怕迟早被那些从葬魔渊跑出来的怪物各个击破，或者被刑宗那些伪君子趁虚而入！”
“强力介入？”顾白抬眼看他，目光锐利如刀，“如何介入？魔宫主力折损严重，难道要我将所剩无几的力量分散到北境，任由魔宫本部空虚？兀骨使者，你觉得这是明智之举吗？”
兀骨被问得一窒，张了张嘴，不出话。
顾白继续道：“魔宫存在的意义，是维持魔域的整体平衡与秩序，而非充当某个部落的私人护卫。炎狼部若真有诚意，不妨拿出实际行动，率先整合北境力量，建立一个有效的防御同盟。届时，魔宫自然会视情况给予相应的支持和认可。”
他这番话，将皮球又踢了回去，同时画下了一个“整合北境”的大饼，将援助与炎狼部自身的能力和行动力挂钩。这完全是一种现代商业谈判中常见的“对赌”思维，与魔族直来直往、崇尚强援的风格大相径庭。
兀骨显然没遇到过这种谈判方式，愣在原地，脑子有些转不过弯来。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妖姬，忽然极轻地、几乎是无意识地喃喃了一句：“北境……苦寒之地，部落向来……桀骁难驯……”
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伤后的虚弱，但在寂静的偏殿中却格外清晰。
兀骨猛地看向妖姬，眼中闪过一丝惊疑。顾白也侧目看了她一眼，眸中神色莫测。
妖姬完那句话，似乎自己也愣住了，随即抿紧嘴唇，恢复了沉默木然的样子，仿佛刚才只是梦呓。
但这句话，却像一颗石子，投进了兀骨的心湖。魔主陛下虽然看似被架空，但她对北境的了解是深刻的！她这句话，点出了整合北境的最大难点！
顾白将兀骨的反应尽收眼底，心中冷笑。妖姬这无意识的“助攻”，倒是省了他不少事。他顺势开口道：“魔主陛下所言极是。北境部落素来各自为政，整合非易事。这也正是考验炎狼部能力和诚意的时候。若连内部都无法统一，又何谈抵御外敌？”
兀骨脸色变幻不定，最终，他深吸一口气，抱拳道：“顾客卿之言，在下明白了。我会将您的意思带回部落。告辞！”
他转身大步离去，背影带着几分沉重和思索。
使者走后，偏殿内重回寂静。
顾白没有立刻离开，而是端起手边的茶杯，轻轻啜了一口，目光落在妖姬身上，带着一丝玩味：“没想到，魔主陛下对北境事务，依旧如此‘挂心’。”
妖姬身体一颤，垂下眼帘，不敢与他对视。她也不知道自己刚才为何会出那句话，仿佛是一种刻在骨子里的本能。
“不过，得倒是一针见血。”顾白放下茶杯，站起身，“看来，魔主陛下虽然身体需要静养，但这颗心，还是闲不下来。”
他走到她面前，俯下身，手指轻轻抬起她的下巴，迫使她看着自己。“这样也好。以后魔宫的大事务，或许可以多听听陛下的‘意见’。”
他的语气听不出是赞许还是讽刺，但妖姬却感到一种更深的寒意。他这是要把她最后一点利用价值都榨干，让她在清醒中，亲眼看着自己的意志被扭曲，成为他统治的工具。
就在这时，偏殿角落的阴影一阵扭曲，度法祭司那佝偻的身影，如同鬼魅般无声无息地浮现。
“顾客卿，魔主陛下。”度法微微躬身，声音沙哑如同摩擦的砂纸。
顾白似乎并不意外他的到来，松开妖姬，转身面对度法，神色平静：“度法祭司有何见教？”
度法浑浊的眼珠先是扫过妖姬，那目光仿佛能穿透皮囊，看到灵魂的萎靡，随即落在顾白身上，缓缓道：“老朽夜观星象，又卜了一卦。发现那葬魔渊下的魔神意志，似乎……并非完全无序的毁灭。”
顾白眉头微挑：“哦？祭司何出此言？”
“混乱暴戾只是其表象。”度法的声音低沉而神秘，“其核心，似乎蕴含着一丝极其古老、极其纯粹的‘寂灭’法则。这法则，与顾客卿您所掌控的‘秩序’，看似对立，实则……同出一源，皆源于混沌未开之时的大道。”
同出一源？顾白心中一动。这个法，与他吸纳魔侯秩序本源时的某些模糊感应不谋而合。
度法继续道：“上古魔神，或许并非单纯的毁灭者，而是某种地法则的极端体现。若能洞悉其本质，或许……能找到与之共存，甚至利用其力量的方法。毕竟，绝对的秩序，有时亦是另一种意义上的‘死寂’。”
他这番话，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了一块巨石！不仅点明了葬魔渊危机的更深层本质，更是隐隐指向了一条截然不同的、危险而诱饶道路——不是镇压，而是理解与共存？
顾白目光锐利地盯着度法：“祭司告诉我这些，意欲何为？”
度法脸上露出一个高深莫测的笑容：“老朽只是提供一种可能。如何抉择，自是顾客卿与魔主陛下之事。魔域的未来，终究掌握在二位手郑”完，他再次躬身，身影缓缓融入阴影，消失不见，仿佛从未出现过。
偏殿内，只剩下顾白和妖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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