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坛下的风波，如同投入古井的巨石，表面涟漪终会平息，但井底的暗流却已彻底改变方向。妖姬那日的冰封狂怒与深藏其下的恐惧，如同烙印，刻在了顾白的心头，也刻在了两人之间那根已然绷紧至极限的弦上。
返回魔侯侧殿后，一切似乎恢复了原状。妖姬不再提及此事，甚至减少了神识扫视的频率，仿佛那场冲突从未发生。但顾白能感觉到，一种更加粘稠、更加危险的平静笼罩了下来。妖姬在用冷漠筑起更高的墙，同时也像一头受赡母兽，在暗处舔舐伤口，并用更加警惕的目光审视着周围的一切，尤其是他。
顾白变得更加“安分”。他每日大部分时间都待在侧殿内，或静坐调息，或翻阅一些青萝送来的、无关紧要的魔域杂记，表现得如同一个真正认命、只求苟活的囚徒。但他体内那缕秩序之力，却在日夜不停地运转，如同最耐心的工匠，一点点打磨、壮大，并与脑海中那十六字真言——“契成非定，源溯可逆。引子反客，秩序重定”——反复印证。
“源溯可逆”……关键似乎在于“源溯”。溯源？是追溯力量的源头，还是……追溯契约的根源？是指那秩序光球，还是指妖姬体内那半枚神核？抑或是……指向更早的，引魂契约启动的那个瞬间？
线索太少，他不敢贸然尝试。度法那边也暂时没了动静，那老狐狸似乎也在观望，等待更好的时机。顾白知道，自己必须耐心，等待妖姬下一步的动作。压力的积累，总会导致裂痕的产生。
裂痕，在一个月色晦暗的夜晚，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出现了。
没有传召，没有征兆，妖姬的身影直接出现在侧殿内。她似乎饮了酒，身上带着淡淡的、醇厚却凛冽的酒气，步伐比平日略显虚浮，但那双凤眸却亮得惊人，里面翻涌着一种复杂到极致的情绪——七分醉意，三分清醒，夹杂着浓烈的恨意、不甘、探究，以及一种……近乎自虐的疯狂。
顾白正盘膝坐在榻上调息，见状心中一凛，立刻收敛气息，做出惊醒的模样，起身躬身：“魔主。”
妖姬没有理会他的礼节，一步步走到他面前，距离近得能闻到她呼吸间浓郁的酒香和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她本身的冷冽气息。她的目光如同带着钩子，在他脸上来回扫视，仿佛要剥开皮囊，直窥灵魂。
“你怕本座吗？”她突然开口，声音因酒精而有些沙哑，带着一种漫不经心却又咄咄逼饶意味。
顾白低头：“魔主威严，属下自然敬畏。”
“敬畏？”妖姬嗤笑一声，伸手捏住他的下巴，力道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掌控感，“是敬畏，还是恨？恨本座杀了你的‘前任’？恨本座把你这个孤魂野鬼拉到这地狱里？”
她的言语如同刀子，直接捅向最敏感的地方。酒醉，让她卸下了一部分伪装，变得更加直接，也更加危险。
顾白心脏紧缩，面上却维持着平静，甚至努力挤出一丝苦涩：“属下不敢。属下之命是魔主所赐，能为您分忧，是属下的本分。”
“本分？”妖姬重复着这个词，眼神迷离了一瞬，随即变得更加锐利，“好一个本分！那本座现在，就需要你尽一尽‘本分’！”
话音未落，她猛地凑近，带着酒气的、冰冷而柔软的唇，狠狠覆上了顾白的唇！
这不是亲吻，更像是一种侵略，一种标记，一种带着惩罚和确认意味的占有！没有温情，只有霸道的啃咬和吮吸，仿佛要通过这种方式，将他的气息、他的灵魂都打上属于自己的烙印，抹去所有不安定的因素。
顾白身体瞬间僵硬，胃里一阵翻涌，极致的厌恶和屈辱感冲上头顶。他几乎要本能地运转秩序之力将她震开！但理智的弦在最后一刻死死绷住！不能反抗！此刻任何反抗，都会彻底引爆这个状态极不稳定的女人！
他强迫自己放松身体，甚至刻意收敛了所有防御，任由她施为。他闭上眼，将所有的恨意和冰冷都封存在眼底最深处，脸上只剩下一种麻木的、逆来顺受的苍白。
妖姬的吻粗暴而漫长，直到顾白的唇瓣传来刺痛感，甚至尝到镰淡的血腥味，她才猛地松开他。她的呼吸有些急促，脸颊泛着不正常的红晕，眼神混乱地看着他，仿佛在确认什么。
【……是他的气息……又不是……】
【……为什么不会反抗……】
【……真的认命了？】
【……不……我不信……】
混乱的心声暴露了她的不确定。这个吻，与其是欲望的发泄，不如是一次极赌试探。她想用这种最亲密也最侮辱的方式，测试顾白的底线，确认他是否真的如表面这般“安分”。
顾白缓缓睁开眼，眼神空洞，嘴唇红肿，甚至还残留着一丝血迹。他微微喘息着，低声道：“魔主……若需属下侍寝，属下……遵命便是。”语气平淡无波，仿佛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
这种彻底的非暴力不合作态度，这种将自身物化的麻木反应，反而让妖姬感到一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以及一种……更深的不安。她想要的是挣扎，是恐惧，甚至是恨意，而不是这种死水般的顺从。
这让她觉得自己像个笑话。
“滚！”她猛地推开顾白，眼中闪过一丝狼狈和暴戾，“本座看到你就恶心！”
顾白踉跄了一下，稳住身形，依旧低着头：“是，属下告退。”他转身，默默走向殿内更阴暗的角落，仿佛真的要将自己隐藏起来。
妖姬看着他那顺从却透着孤绝的背影，胸中堵得厉害。酒意上涌，加上情绪剧烈波动，她体内那半枚神核再次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她闷哼一声，扶住了旁边的桌案，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顾白背对着她，却能清晰地感受到她能量的紊乱和痛苦。他脚步微顿，却没有回头。
这是一个机会吗？展现虚假的关心？不，现在任何主动的举动都会显得刻意。
他选择了沉默，继续走向角落，如同一个被主人厌弃的物件。
妖姬强忍着魔耗反噬，看着顾白消失在阴影里，一种前所未有的烦躁和空虚感攫住了她。她突然发现，即使拥有绝对的力量，即使能将这个人牢牢控制在手心，她却无法真正掌控他的思想，无法平息自己内心的惊涛骇浪。
这个淬毒的吻，没有达到她想要的目的，反而让两人之间的鸿沟，更深了。
她踉跄着转身，逃离了侧殿，仿佛身后有什么东西在追逐她。
殿内，顾白缓缓从阴影中走出，抬手，用指尖擦去唇角的血迹，眼神冰冷如万载寒冰。
淬毒的吻，腐蚀不了淬火的心。
这场无声的战争，还远未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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