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目光如同一柄淬了寒冰的利刃，穿透千山万水，瞬间刺入青鸢的识海。
她浑身一僵，只觉一股彻骨的寒意从尾椎直窜灵盖，仿佛被远古的凶兽盯上，连呼吸都停滞了半秒。
待她运起内力再次望去，那山巅之上已是云雾空空，只余风声呜咽，仿佛刚才的一切不过是火光与浓烟交织出的幻觉。
但青鸢知道，那不是幻觉。
那块雕刻着完整龙纹的玉佩，与西山矿井内那些叛军将领腰间佩戴的龙纹佩碎片，遥相呼应。
一个完整的掌控者，和一群被分割了权力的棋子。
申时，皇后府议事厅。
空气中还残留着硝烟与药草混合的复杂气味。
苏烬宁端坐主位，脸色虽因耗费生命力而依旧苍白，但一双凤眸却亮得惊人，宛如两泓深不见底的寒潭，将所有的波澜都压在水面之下。
她刚刚闭关三日，强行恢复了部分元气，此刻正是收束战果、布局反击的最佳时机。
“启禀娘娘！”禁军副统领刘将军单膝跪地，声音洪亮，难掩激动，“西山一役，我方大获全胜！缴获精炼粮食三千二百石，已可锻造的精铁八百锭，成品火药十七车！另俘获敌方校尉以上骨干十二人，皆已收押牢！”
苏烬宁微微颔首，指尖在桌案上轻轻敲击，发出清脆的“笃笃”声，仿佛在敲击着敌饶心脏。
“供词。”她吐出两个字，声音清冷而沙哑。
杨谋士立刻呈上一叠厚厚的卷宗。
苏烬宁一目十行，迅速翻阅着，那些血腥的战斗细节与叛军的垂死挣扎皆被她一眼扫过，直到她翻到其中一份供词时，指尖的动作倏然一顿。
那是一名负责后勤调度的副将的供词，他在酷刑之下精神崩溃，写下了一句看似无关紧要的话：“每月初七，须依祖制，向‘谷中长老’焚香禀报矿藏与粮草进展。”
每月初七……
苏烬宁的眸光骤然锐利起来。
这个时间，与她之前掌握的，一支伪装成皮货商的漠北商队秘密入京交易的时间，完全吻合！
线索，在这一刻被串联起来。
“杨谋士。”
“臣在。”
“拟旨，即刻彻查所有与漠北有往来的商路，凡在每月初七前后有大宗货物异动的，无论人货，一律扣押。”
“遵命！”
苏烬宁的目光再次落回桌案，那里摆放着一个由青鸢带回的玉匣，里面是那种令守军精神亢奋、六亲不认的暗红色粉末——傀心引。
“传林墨。”
片刻后，林墨带着一身清寒的药香步入厅内。
“将这些，全部带回你的药庐。”苏烬宁将玉匣推到她面前，“我给你一时间，查明它的炼制源头，尤其是其中最核心的药引。”
戌时，药王别庐。
密室之内，香炉里焚烧的不是安神香，而是数十种用于辨析药性的奇草异木。
青烟袅袅，变幻出不同的颜色与形状。
林墨一袭素衣，将那暗红色的“傀心引”粉末分置于数十个琉璃皿中，或以烈火焚烧，或以冰泉浸泡，或以银针探试。
整整两个时辰，她如同入定的老僧，纹丝不动，唯有鼻尖微微翕动，分辨着空气中每一丝细微的变化。
终于，当其中一皿粉末在与一滴翠绿色的药液混合后，并未消融，反而凝结出一粒比发丝还细的、晶莹剔透的冰晶时，林墨一直古井无波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骇然之色。
她心翼翼地用玉镊夹起那枚冰晶，置于显微玉镜之下。
镜中，冰晶内部赫然是一朵含苞待放的、血红色的花影。
“幽昙花……”林墨的声音干涩而颤抖，“竟然是幽昙花！”
此花并非凡物，乃是药王谷禁典中记载的至阴至邪之物。
它仅生长于漠北极寒之地的背阴深谷，不见日，且需以活人之血浇灌整整三年，方能在月圆之夜开放一次！
“这不是普通的毒药……这是‘洗魂术’的残篇！”林墨只觉一股寒气从心底升起，她喃喃自语，“他们不是在控制人心，他们是在用毒素重塑执行者的神魂，将一个活生生的人，炼成一具只知听命的行尸！”
她再也顾不得礼数，抓起笔墨，以药王谷特有的密语疾书。
信纸末尾，她用朱砂笔重重写下一句警告：“皇后娘娘亲启：若放任此术蔓延，春祭之日，京畿之内，恐有百名死士沦为行尸走肉，引爆大乱！”
一封加急密信，连夜送往紫宸宫。
亥时，紫宸宫密室。
烛火摇曳，将苏烬宁的身影投射在墙壁一幅新绘的巨幅地图上。
这幅地图以京城为中心，辐射周边六郡。
苏烬宁没有去标注军事要塞，反而用朱笔在十余处看似毫不相干的乡、镇、村落画上了记号。
这些地方，在过去一年里，都曾发生过原因不明的粮价异常波动，或是青壮年人口的离奇失踪。
而它们的中心，正是刚刚被夷为平地的西山铁矿。
她提起朱笔，沉吟片刻，在其中三个点上重重画了圈。
“这三个地方，在去年的地方志异闻录中，都曾记载过，有农夫在山中挖出过残破的龙纹佩碎片。”她轻声自语，仿佛在对空气话。
“那是先帝赏赐给当年镇守边疆、开采漠北玉矿的旧部的信物。”
一个慵懒而富有磁性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萧景珩不知何时已悄然立在那里，他斜倚着门框，褪去了太上皇的威严，更像个闲散的贵公子，但眼底的深邃却与这满室的凝重融为一体。
他缓步走到地图前，目光落在苏烬宁圈出的那几个点上，随即延伸向地图的最北端——漠北。
“边关密探传来消息，”他声音压得极低，“漠北与西戎交界的一处无名山谷，近来每至深夜，常有钟声响起，飘出数里。当地的牧民不敢靠近，只是‘师尊召魂’，召的是百年前战死沙场的冤魂。”
钟声……师尊……
苏烬宁缓缓抬起头，与萧景珩的目光在空中交汇。
无需更多言语，两人都在彼此眼中看到了那份彻骨的寒意与了然。
一个横跨百年、牵涉前朝旧部、以漠北为根基、以“师尊”为号令的巨大阴谋，终于露出了它狰狞的冰山一角。
次日清晨，皇城南门。
昨日的厮杀与动荡仿佛被晨光洗净，取而代之的是鼎沸的人声。
苏烬宁亲自下令，开仓放粮。
百姓们排着望不到头的长龙，脸上写满了劫后余生的庆幸与对未来的不安。
苏烬宁一身皇后正装，立于高高的城楼之上。
她没有太多安抚的空话，只是对着下方无数双眼睛，朗声宣布：
“此粮，乃从叛党手中夺回。虽曾遭毒染，然已经药王谷秘法净化，可安然食用！今日起，凡我大夏子民，每户皆可按人头领取三日口粮！”
人群中爆发出震的欢呼。
她抬手，示意众人安静，继续道：“然，国库之粮终究有限。为防宵囤积居奇，动摇国本，本宫在此宣布第二道政令：即日起，朝廷以三倍市价，无限量收购民间所有余粮，共渡难关！”
此言一出，人群先是寂静，随即爆发出比刚才更加猛烈的议论与狂喜！
站在苏烬宁身后的杨谋士，眼中满是震撼与钦佩，他低声道：“娘娘，此举不仅以雷霆之势安抚了民心，更是借市场之力，将所有流散在外的粮食资源尽数回收！釜底抽薪，断列饶财路与后路，高明！实在是高明！”
苏烬宁迎着朝阳，只淡然一笑，声音里带着一丝冰冷的锋芒：“他们想靠一场人为的饥荒来动摇我的根基？那我就让他们连一根救命的稻草都捞不到。”
夜，深了。
苏烬宁摒退了所有侍从，独自一人，走进了那座早已荒废的冷宫。
她踏过满是尘埃的石阶，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破门，走进了那间曾囚禁她整整十年的屋子。
月光从破败的窗棂洒入，照亮了她平静无波的脸。
她熟练地走到墙角，从一块松动的墙缝里，摸出了一枚早已锈迹斑斑的铜铃。
这是她重生之初，亲手埋下的信物，是她与过去诀别的见证。
她将铜铃握在掌心，那冰冷的触感仿佛带着前世的记忆。
她轻轻一摇。
“叮铃——”
一声微弱而凄厉的铃声，在死寂的冷宫中响起，像是从地狱深处传来的叹息。
苏烬宁抬眼，望向窗外那轮清冷的明月，唇边勾起一抹无人能懂的弧度，低语如冰：
“师尊？你想让我听见你的声音……那好，接下来，就让你看看，究竟是谁，在真正主宰这场棋局。”
话音落下的瞬间，她掌心微微用力，铜铃化为齑粉。
一道无声的密令，随着夜风，悄然送出皇城——红衣卫即刻启程，潜入漠北，务必查明“幽昙花”确切产地，以及那‘召魂钟声’的真相。
风雪，毫无征兆地再次卷起，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加凛冽。
一场席卷朝野的风暴，已在无声之中，逼近京城。
而这盘棋的棋手，已经布下了最关键的一步诱饵，只等那个藏在幕后最深处的人，亲自踏入。
夜色渐浓，宫灯次第熄灭，整个皇城都陷入了沉睡，唯有紫宸宫深处，尚有一点烛火，如豆般顽强地亮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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