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帘被秋风掀起第一道褶皱时,思砚正蹲在书架前,给《草木谱》换衬纸。去年的桃花瓣已经脆得像纸片,他心翼翼地夹进新衬纸里,指尖拂过帘上的薄荷绣纹,绿线在靛蓝布上泛着柔和的光,像浸了水的翡翠。
“该收薄荷了。”苏晚抱着个竹筐从院外进来,筐沿沾着露水,“这几下霜,再不收就冻坏了。”她把筐放在凉棚下,转身去薄荷田,裙摆扫过竹凳腿,带起片干枯的槐叶,打着旋落在布帘上。
林砚扛着捆柴火从山里回来,裤脚沾着黄泥。“后山的枯枝够烧一冬了,”他把柴火靠在灶房墙边,“张叔这几要降温,得把窗缝糊上。”他瞥见思砚手里的书,凑过来看,“又在翻这个?来老先生的那句‘蒹葭苍苍’,你画出来了没?”
思砚点点头,从画夹里抽出张草图,芦苇在晨雾里摇,水边站着个模糊的人影。“总觉得少点什么,”他挠挠头,“苏姨缺抹亮色。”苏晚正好掐着薄荷回来,听见这话笑:“加点野菊吧,后山的菊开得正艳,黄灿灿的,配芦苇好看。”
外婆坐在竹椅上,把晒干的薄荷叶收进布包,动作慢了些,指关节有些僵硬。“今年的薄荷比去年干得透,”她把布包往书架下层塞,“留着冬泡水,治你那老咳嗽。”思砚赶紧点头,去年冬他咳得厉害,就是靠这薄荷水压下去的。
上午,四人分头忙活:林砚糊窗缝,用的是苏晚煮的糨糊,里面掺零薄荷汁,能防蛀;苏晚把掐回来的薄荷摊在晾架上,薄荷叶上还带着霜,在阳光下闪着亮;思砚则去后山采野菊,篮子里很快堆满了金黄的花,香得人发晕。
回来时,看见林砚正踩着凳子糊窗,苏晚站在底下扶着,两人头挨得很近,苏晚伸手替他拂去肩上的纸屑,动作自然得像呼吸。思砚站在院门口,突然觉得手里的野菊有点沉,悄悄把篮子往身后藏了藏。
“回来啦?”林砚从凳子上跳下来,看见他手里的花,眼睛一亮,“正好插在书架上的瓷瓶里,添点生气。”苏晚接过篮子,找出个青瓷瓶,把野菊插进去,摆在《诗经》旁边,金黄的花瓣衬着靛蓝布帘,果然亮堂了许多。
午后的阳光透过糊好的窗纸,在地上投下柔和的光。思砚趴在竹桌上改画,林砚在旁边削木头,想给书架做个抽屉,苏晚则坐在凉棚下,把野菊的花瓣摘下来,和薄荷混在一起晒,要做香囊。
“这抽屉得做点,”林砚用尺子量着木板,“不然太重,压垮了隔板。”他往思砚那边推了推木屑,“你看这弧度,像不像后山的月亮?”思砚抬头看,木头的曲线果然柔和,像浸了月光的银。
外婆端来刚熬的姜茶,里面加了红糖和晒干的薄荷,暖乎乎的甜。“喝了驱寒,”她把碗放在思砚面前,“去年你就是这时候冻感冒的,折腾了半宿。”思砚捧着碗喝,姜的辣混着薄荷的凉,在喉咙里烧成团暖,倒也不难受。
傍晚收工时,书架的抽屉已经安好了。林砚把装蝉蜕的布包放进去,“咔嗒”一声锁上,钥匙递给思砚:“以后你的宝贝就放这儿,丢不了。”思砚把钥匙串在红绳上,挂在脖子里,冰凉的金属贴着胸口,像揣了个秘密。
布帘在秋风里轻轻晃,帘影落在书架上,像流动的水。思砚看着野菊在瓷瓶里轻轻摇,看着薄荷香囊挂在挂钩上,看着抽屉里安静躺着的蝉蜕,突然觉得这书架像个的秋,藏着花的香,叶的凉,还有木头的暖。
晚饭时,灶房飘来炖材香,是外婆用新腌的萝卜干炖的排骨,里面放了片薄荷,解腻得很。思砚吃了两大碗,被林砚笑着“跟猪似的”。苏晚往他碗里夹了块排骨:“多吃点,冬才有力气。”
夜里,思砚躺在床上,听着窗外的风声穿过槐树叶,“沙沙”的像在翻书。他摸了摸脖子上的钥匙,想起书架上的《草木谱》,想起布帘上的薄荷,想起野菊的香,突然觉得,这些细碎的东西像串珠子,被日子的线串在一起,挂在记忆里,沉甸甸的,却暖得人心头发烫。
月光透过窗纸照进来,在地上投下布帘的影子,像片晃动的薄荷田。思砚知道,等明太阳升起,他会接着改那张芦苇画,林砚会打磨抽屉的木柄,苏晚会把晒干的菊瓣装进香囊,外婆会坐在竹椅上,看着他们,摇着蒲扇,像看一幅永远看不够的画。
而这书架,会在帘影里静静立着,装下秋声,装下等待,装下所有藏在针脚和木纹里的暖,等冬来了,就着炉火,慢慢讲给他们听。
喜欢雾里余温请大家收藏:(m.86xiaoshuo.com)雾里余温86小说更新速度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