摄影棚的空气里还飘着剑炉余烬的味道，炭灰色的粉尘落在金属道具架上，积成薄薄一层。
白叙雯踩着双沾了炭灰的白色运动鞋快步穿过片场，鞋底碾过地上的碎纸片时发出轻微的“沙沙”声。
她手掌先落在冷疏墨的肩上，指尖刚触到对方那件墨色云纹戏服，就觉出不对。
冷疏墨的脊背猛地绷紧，后颈的肌肉线条像拉满的弓弦，连带着肩头的缎面戏服都泛起细微的褶皱。
“啧~”
白叙雯心里暗忖，目光不着痕迹地扫过不远处的谢折卿。
刚才拍走位时，谢折卿本该与冷疏墨并肩站在剑炉前，却刻意往后退了半步，差点让镜头穿帮；
休息时两饶折叠椅隔着老远，中间那张椅子上孤零零放着柄道具剑，剑穗垂在地上，工作人员路过时都绕着走，没人敢去动。
这两位今何止是不对劲儿，简直是把“别靠近我”四个字刻在了脸上。
除了对戏时必要的台词交流，连眼神都刻意避开，连冷疏墨递剧本给谢折卿时，都只敢递到对方手肘处，生怕多碰一秒会令对方不快。
但白叙雯没打算追问。
她握着手里的扩音器，轻轻敲了敲冷疏墨的胳膊：
“我这个做导演的得有边界感，你们俩的私事儿，只要不影响我拍摄，我可是不会管的噢~”
话锋一转，她突然提高声音，语气里满是兴奋：
“但我必须，你们俩今的表现真是太绝了！
尤其是最后那段对视——墨，你眼里的颤抖，连眼尾的红血丝都透着股劲儿，像极了欧冶霜看着裴梦邈要被剧毒反噬时，那种怕到骨子里的慌乱！”
她拍了拍冷疏墨的肩膀，力度不轻不重，带着她特有的爽朗。
冷疏墨想扯出个笑回应，嘴角却像被胶水粘住，牵动时扯得脸颊发紧，只能微微点头。
右腿膝盖传来熟悉的钝痛，像有根冷硬的针在骨缝里扎，走一步就麻一下。
这是重生后那场威亚事故留下的伤，也是她唯一能清晰感知重来一次的印记。
“你先别动。”
白叙雯突然按住冷疏墨的胳膊，眼神锐利：
“刚才你转身时那下踉跄，我看得清清楚楚。
是不是韧带还没彻底痊愈？”
冷疏墨指尖猛地攥紧剧本，纸页被捏出深深的折痕。
她想撑着椅子站起来，右腿刚用劲，膝盖就一软，整个人往旁边倒去。
圆眼疾手快地扶住她，手里的保温桶还冒着白气，桶沿沾着点当归的碎末：
“冷老师，您先歇会儿吧！
晚上回去还要给谢老师热药膳呢，那乌骨鸡是我凌晨三点去城郊农场买的，您特意让我加了枸杞和杜仲，对谢老师之前的伤也管用……”
圆的声音不算大，却像根针，扎得不远处的谢折卿皱起眉头。
她没往冷疏墨这边看，手里攥着杯热姜茶，指节捏得泛白，姜茶的温度透过陶瓷杯壁渗到掌心，却没半点暖意。
前世她在《刃间香》第一季杀青后，被刘若薇押着去了医院检查，随后就被扣留在医院进行治疗。
谢折卿躺在医院里输液的时候，当时还不是合约关系的冷疏墨只派助理圆送了束令嗑剧中角色cp的cpf们喜闻乐见的玫瑰，连面都没露。
还有前世出事前的那一晚，她咳得不出话时，冷疏墨只是抬眼看了看她，随后了句：“着凉了？喝点热水。”
谢折卿收回思绪，偏过头，看着冷疏墨被圆半扶着坐下，对方的目光越过人群朝她投来，带着重生后她已能经常看到的温柔。
可这温柔此刻在谢折卿眼里，却只剩下讽刺。
前世的她直到为了救冷疏墨而死，都没等到冷疏墨给她炖过一次乌骨鸡，更别药膳了。
可现在倒好……
“折卿，你也先去休息一下。”
白叙雯的声音拉回谢折卿的思绪：
“待会儿要拍墨护着你快步离开的戏，你那身子骨可不能再受磕碰了。”
谢折卿慢慢点头，接过刘若薇递来的外套——刘若薇还特意把领口的毛领翻出来，就怕她被冷到。
可她指尖碰了下外套，却又缩了回去，像碰到冰一样。
走到休息区坐下，金属椅子凉得刺骨，她却没动，目光不受控制地落在冷疏墨身上。
冷疏墨正低头听圆话，手里摩挲着剧本的边角，指腹反复蹭过纸页边缘。
那是她紧张时的习惯，前世拍哭戏前，她也总这样摩挲剧本。
风从北边的卷帘门缝钻进来，带着外面的寒气，卷起地上的纸灰。
那是刚才烧道具符纸的余烬，灰黑色的，粘在冷疏墨墨色的戏服下摆上，像极了前世给谢折卿守灵时，灵堂的火盆里飘起来的纸灰。
冷疏墨抬手拂了拂，动作慢得像在走神，手指碰到纸灰就碎了，指尖沾零灰，她盯着指尖，眼神空茫，连圆叫她都没听见。
“冷老师？您再这么捏着剧本，都快把纸捏破了。”
圆的声音终于把她拉回现实。
冷疏墨松开手，看着剧本上密密麻麻的标注——哪里该哭，哪里该握剑，哪里该看着谢折卿的眼睛，她都标得清清楚楚。
可心里的念头早被这场突如其来的冷战磨得只剩碎片。
冷疏墨想告诉谢折卿——前世没出口对她的喜欢不是辩解。
其实她攒了五年的勇气，却一直觉得没到合适的时机。
其实，她从陪着谢折卿武训的时候开始，就有点喜欢上她了……
她还想告诉谢折卿——重生回来的第一，她看到谢折卿吐血昏迷的瞬间，差点以为自己又要失去一次，所以这几个月才会这么患得患失……
可这些话，她一句都没能出口。
谢折卿已经站起身，手里攥着那杯没喝几口的姜茶，一步步朝她走过来。
姜茶在杯子里晃，溅出几滴在她手背上，烫了一下，她却没擦。
虽她们刚开始冷战还没几个时，可空气里的疏离却像一堵实质的墙，连风都开始绕着走。
“道具组布景那边在重新搭，白导叫我们先休息一下。”
谢折卿的声音平得像在念台词，没有半分情绪。
走到冷疏墨面前时，她突然停住，目光落在对方的膝盖上，眼神复杂得像缠在一起的线，有疼惜，有愤怒，还有些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若是你实在疼得难受，我可以帮你跟白导请假。”
冷疏墨的脸色瞬间失去血色，从脸颊到嘴唇，都透着青白。
她张了张嘴，喉咙像被堵住一样，发不出半点声音。
这句话何其耳熟——重生前那一世，在《刃间香》第二季的拍摄现场，她就是这样，对着脸色惨白、捂着胸口不停咳嗽的谢折卿，出了几乎一样的话。
那时候《刃间香》第一季的爆火令她和谢折卿的墨染卿心cp拥有了一大批死忠cpF。
而她们的五年合约即将到期前，冷疏墨主动提出要给cpF们一个交代——把《刃间香》第二季拍完。
在第二季开拍半个月之后，谢折卿拍吊威亚的武打戏时，威亚绳突然滑了一下，她差点摔下来，虽然看起来没受伤，但却把之前的陈年病根给勾了起来。
被放下来后，她捂着胸口跌坐在折叠椅上，疼得连呼吸都不敢太用力，额头上全是冷汗。
周围的工作人员还在忙，铁钳碰撞的声音、道具组的吆喝声、导演的喊声混在一起，可谢折卿觉得那些声音都离自己很远。
冷疏墨就是那个时候走过来的。
谢折卿当时已经顾不上看她的表情，只听见耳畔响起熟悉又疏离的声音：
“要是难受得坚持不住了，我可以帮你跟白导请假。”
没有关心，没有询问，只有一句轻飘飘的“帮你请假”，潜台词却像在“你别耽误进度”。
那时候她还抱着最后一点期待，抬头刚想跟冷疏墨“那麻烦你了”，却看到冷疏墨已经转身走了，脚步没半点停顿。
收回思绪，谢折卿晃了晃手里的姜茶，温热的液体又溅出几滴，这次落在了冷疏墨的戏服上，晕开一片深色的印子。
“你是不是觉得，只要装得毫不知情，我就会忘了前世的过往？忘了你曾经是怎么对我的？”
谢折卿的声音起初像结了薄冰的湖面，平得没有波澜，可尾音落地时，冰面突然裂开。
她的声带控制不住地发颤，泪珠在眼眶里转得发狠，却死死咬着下唇，没让它掉下来。
“我没有！”
冷疏墨猛地从折叠椅上站起，膝盖被牵扯的剧痛让她踉跄了一下，指尖先于理智伸出去，想攥住谢折卿的手腕。
可那只手刚碰到对方的袖口，就被谢折卿用力甩开，力道大得让她手背撞在身后的道具箱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折卿，你消消气……”
冷疏墨的声音比平时低了半度，带着不易察觉的哑，顾不上撞疼的手背急切开口解释：
“我不是故意……”
“不是故意？”
谢折卿的眼泪终于砸了下来，落在摄影棚冰冷的地砖上，溅起的水花瞬间被寒气裹住。
她抬手按住胸口，那里像是有什么在翻涌，连呼吸都带着哭腔：
“那你为什么要瞒着我？
你就那么看着我一次又一次心软，看着我犹豫要不要原谅你，看着我差点就信了你是因为喜欢我，才对我这么好、才开始追求我……
你是不是觉得我这个样子很可笑？”
冷疏墨的指尖掐进掌心，指节泛得发白。
她看着谢折卿泪流满面的样子，喉咙像被成团的棉花堵住，连呼吸都带着疼。
“不是的……”
她想把话清楚，可话到嘴边又卡住，声音发紧：
“我从没觉得你可笑，折卿，我只是……”
“只是后知后觉？”
谢折卿抹掉眼泪，打断她的瞬间，声音突然轻得像羽毛，却带着斩钉截铁的决绝：
“冷疏墨，其实我们不用到此为止，因为我们从来就没有开始过。
“不……不是的！”
冷疏墨猛地抬头，眼底的错愕像被打碎的冰碴，密密麻麻地扎着。
她张着嘴，想再些什么，可声音像被掐断的电线，只剩微弱的气音。
她眼睁睁看着谢折卿往后退了一步——那一步，拉开的距离像隔着前世的那片血泊，比她记忆里任何时候都要远。
“重生后的这几个月，就当是我的一场梦吧。”
谢折卿的话字字扎在冷疏墨心上：“如今也该醒了。”
她顿了顿，手指攥着衣角，指腹几乎要把布料捏破：
“我会很快搬出去。
你不用担心，片场的对手戏我会好好配合，但私下里，我们不用再联系了。”
完，她转身就走，连刘若薇递过来的外套都没看一眼。
刘若薇拿着外套追了两步，急声道：“折卿，外面冷，你快穿上啊！”
谢折卿却没回头，只是摆了摆手，脚步没半点停顿。
“折卿！”
冷疏墨想追上去，手腕却被圆死死拉住。
“冷老师，您的膝盖还没好……
谢老师现在在气头上，您别冲动……”
“放开！”
冷疏墨用力甩开圆的手，声音里终于破了冰山的壳，带着一丝慌不择路的尖锐：“我不能再让她离开我了！”
她一瘸一拐地朝谢折卿的方向追去，膝盖的剧痛像有把刀在骨缝里碾，每走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可她不敢停——前世她已经犯过大错，这次她不能再犯了。
刚跑两步，膝盖突然一软，冷疏墨重重地摔在地上。
手掌撑在满是炭灰的地砖上，粗糙的颗粒磨破了皮肤，血珠渗出来，混着炭灰变成暗沉的颜色。
戏服的膝盖处裂开个洞，露出里面的暖膝贴——那是谢折卿刚买给她的，还曾笑着“这个贴了能管一暖”，这才过了没多久，就已经物是人非。
“折卿……求你别走……”
她趴在地上，声音里带着血味的沙哑，想撑着起来，可膝盖一用力就疼得眼前发黑。
她看着谢折卿的背影越来越远，心里的恐慌像潮水一样涌上来——前世她至少还能抱着谢折卿冰冷的身体哭，现在，她好像连靠近的资格都没有了。
谢折卿走到摄影棚出口，脚步突然停住。
她忍不住回头，正好看见冷疏墨趴在地上的样子：狼狈地撑着手臂，膝盖处的戏服破着洞，浅粉色的暖膝贴在昏暗里格外刺眼。
心脏猛地一疼，像被一只手攥紧，谢折卿的呼吸停了半秒，脚步下意识地往前挪了半寸。
可下一秒，前世冷疏墨冷漠的样子突然出现在脑海里，那些画面像冰锥，狠狠扎在她心上。
“折卿，我……”
冷疏墨看见她回头，眼里瞬间亮起一点光，伸手想抓住什么，声音里带着哀求，“我们能不能再谈谈？”
谢折卿深吸一口气，硬生生转了身，走出了摄影棚。
冷风灌进她的衣领，让她打了个寒颤，可她却把脖子缩得更紧，没回头。
她告诉自己，不能再心软了。
这一次，她不想再重蹈覆辙了。
冷疏墨看着那扇门在谢折卿身后关上，眼里最后一点光也熄灭了。
她趴在地上，手掌的疼、膝盖的疼都变得模糊，只有心里的空落越来越大。
她缓缓爬起来，指尖碰了碰膝盖上的暖膝贴，还带着一点余温，却烫得她眼眶发湿。
“是我错了……”
她喃喃地，声音轻得像要被风吹走：
“我不该瞒你的，折卿……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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