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浦河畔,云雾山庄。深秋。
山庄内的时光仿佛被无形的手拉长,比外界更为缓慢沉静。百年积累的灵气氤氲成实质般的薄雾,缭绕于亭台楼阁、古木奇花之间,呼吸一口,都觉心旷神怡。然而,这份超然物外的宁静,今日却被来自遥远南海的一丝不安所扰动。
“坐忘居”内,临水而建,窗外是云雾蒸腾的莲池,池中几尾灵龟悠然划水。室内,一炉价值千金的“静神香”静静燃烧,青烟笔直,散发出宁心静气的淡雅气息。三人围坐在一张古朴的紫檀木茶桌旁。
张三丰身着玄色道袍,鹤发童颜,面容愈发显得清净无为,仿佛已与这山庄的云雾融为一体。他缓缓将手中那只温润如玉的白瓷茶盏放下,动作行云流水,契合自然之道。他抬起眼,那双看尽沧海桑田的眸子深处,一丝极淡的忧色如同水底暗流,缓缓浮现。
“周庄主,无忌孩儿。” 他的声音平和悠远,带着岁月沉淀下的沧桑,“愚茶那孩子,心性质朴,于太极一道虽赋非绝顶,却贵在持之以恒。他当年决意前往侠客岛,贫道虽觉蹊跷,却也未想阻拦其追寻武道之心。岂料,十载春秋倏忽而过,竟是音讯渺茫,如同人间蒸发。”
他顿了顿,语气加重了几分:“更令人心忧的是,洪七公、欧阳锋那两位前辈。他二人武功已臻化境,心机阅历更是深不可测,尤擅保身之道。以他二人之能,百年修为,纵是龙潭虎穴,也总该有办法递出一丝消息。如今却同样石沉大海,杳无音信。这侠客岛……恐怕非是善地,其内隐藏的凶险,远超我等先前预估。”
坐在张三丰下首的张无忌,历经世事打磨,早已褪去了年少时的青涩跳脱,眉宇间一派温润如玉的沉稳,眼神清澈而深邃。他微微倾身,为太师父续上热茶,接口道:“太师父所虑,正是无忌心中日益沉重之疑团。近日明教旧部传来消息,侠客岛已于今岁再开山门,派出了名为张三、李四的两位新任赏善罚恶使者。”
他眉头微蹙,继续道:“此二人年纪虽轻,手段却比之当年的龙木岛主更为酷烈精准,已在江湖掀起新一轮风波。而他们此番‘邀请’,不仅目标直指各派年轻俊杰,更携迎…十年前登岛诸位前辈的亲笔书信。”
他眼中流露出真实的困惑:“信中言辞恳切,皆言于岛上得窥武学新地,沉迷修炼,自愿长留,并殷切鼓励门人后辈前往共参。无论是笔迹、行文习惯,乃至各派独门暗记,经多方验证,确为真迹无疑。这……难道我等当初真是多虑了?那龙木岛主乃至其背后的势力,当真是一片‘公心’,只为光大武道?”
此时,坐于主位的周易缓缓抬眸。他依旧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周身气息与整个云雾山庄浑然一体,仿佛他便是这片地的主宰。他并未立刻回答张无忌的疑问,而是伸出修长的手指,轻轻点在面前的茶海上。
刹那间,茶海上空,光影扭曲,两道微缩的、如同星辰般闪烁的符文虚影凭空浮现,一道炽热如阳,一道幽深如渊,虽然光芒略显黯淡,仿佛被什么力量遮蔽干扰,但却稳定而持续地闪烁着,并未湮灭。
“七公与欧阳先生之安危,二位暂且不必过虑。” 周易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令人信服的力量,“他们登岛前,我以自身本源混沌之气,辅以山庄百年沉淀的云雾菁华,重新淬炼了两枚本命魂符赠予他们。此符与他二人神魂核心相连,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若他们神魂遭受重创乃至湮灭,魂符必生剧烈感应,甚至能回溯最后片刻的景象。如今魂符虽光芒受阻,似被异力屏蔽,但其本源未散,证明他们性命应当无虞,只是……处境恐怕不容乐观,极可能受制于人。”
他挥手散去符文虚影,目光如深邃的星空,看向张无忌:“至于那些所谓的‘亲笔书信’……无忌,你可知世间有一种秘法,可于不知不觉中引导、扭曲他人心智,令其按照施术者的意愿行事,甚至写出特定内容的书信,而本人却浑然不觉,只以为是自身本意?模仿笔迹不过是末节,操控心神,才是核心。”
他语气转冷,带着一丝洞悉一切的嘲讽:“越是看似完美无缺、情真意切,背后隐藏的操控往往就越是精细可怕。鬼谷传承诡异,精通蠢者不在少数。”
张三丰闻言,白眉微动,沉声道:“如此来,愚茶、妙谛他们,在岛上非但不是自由参悟,反而极可能已……心神受制,身不由己?那这些书信,便是诱骗更多武林同道前往的香饵?”
“正是。” 周易肯定地点头,指尖无意识地在桌面上勾勒着玄奥的轨迹,“侠客岛此番再现,规模更大,目标更明确,绝非重复十年前的举动。他们像是在进行一场残酷的筛选。第一次,或许是积累基础,剔除杂质。而这第二次,范围更广,目标直指中原武林年轻一代的精华,其所图必然更大!他们需要的,恐怕是具备某种特殊资质、特定命格的……‘钥匙’或者‘容器’。”
张无忌眼中精光一闪,恍然道:“公子的意思是,他们是在利用《太玄经》和腊八粥作为诱惑,在这众多登岛者中,寻找一个符合他们苛刻条件的目标?而这个人,很可能就隐藏在此次受邀的年轻俊杰之中?”
“可能性极大。” 周易目光悠远,仿佛穿透了层层空间,看到了那南海孤岛上的暗流汹涌,“鬼谷为了那‘主人’的复苏,布局逾千年,甚至更久。所有的一切,包括那看似玄妙的《太玄经》,都可能是这盘大棋的一部分。当那真正的‘目标’被找到,或者当他们认为时机成熟之时……”
他没有再下去,但那股山雨欲来的沉重压力,已然弥漫在整个“坐忘居”内。
良久,周易端起自己面前那杯已然微凉的茶,一饮而尽,语气恢复了之前的平静,却带着一种暴风眼般的绝对冷静:
“静观其变吧。 如今敌暗我明,贸然行动反而打草惊蛇。七公与欧阳先生暂无性命之忧,便是我们最大的优势。那‘钥匙’现身之日,便是这场迷雾散去,图穷匕见之时。我有预感,这场延续了百年的恩怨,距离最终了结的时刻,已然不远了。”
茶香袅袅,窗外云雾依旧。但三位当世顶尖人物的心中都清楚,平静的海面之下,是足以吞噬一切的巨大旋危侠客岛的谜团,鬼谷的阴谋,正伴随着时间的流逝,一步步走向最终摊牌的临界点。而云雾山庄,这片世外净土,注定无法在这场席卷下的风暴中独善其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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