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府的秋夜裹着桂花香漫进大牢。沈炼站在青砖墙下，望着被押解的罪犯从牢门里鱼贯而出。他们的手腕上还系着半截红绳，红绳末端被刀割得参差不齐，像被撕碎的命。
大人，赵刀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拎着个铁皮桶，桶里装着半桶桐油，红绳都收齐了。
沈炼点头。他望着最前面那个佝偻的身影——是钱老三。这个曾经在绣楼后院埋曼陀罗籽的胖老头，此刻正被两个差役架着，裤脚沾着新换的囚服，头发被剃得参差不齐，露出光溜溜的头皮。
钱老三，沈炼开口，声音里带着疲惫却坚定的意味，“还有什么话？”
钱老三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怨毒，但很快便垂下了头：“沈大人，我招了……张记米行的王掌柜，还有绣楼的张妈子，他们都参与了……红绳是漕运司的暗标，每个月十五，张主事的人会来取货……”
“够了。”沈炼打断他，目光扫过人群中那个抱着襁褓的女人——是春桃的母亲王氏。她怀里的桃儿正攥着她的衣角，眼睛肿得像两颗桃子，却还在抽噎着喊“娘”。
沈炼走过去，蹲下身，将春桃腕上的红绳解下来。红绳内侧的“彪”字还清晰可见。“桃儿，”他轻声道，“以后再也不去绣楼了。”
春桃母亲突然跪下来，额头磕在青石板上，声音嘶哑：“沈大人，是民妇对不起桃儿……是我贪心，信了张妈子的话，绣楼能挣大钱……”
“不怪你。”沈炼将红绳扔进赵刀的铁皮桶，桐油遇火“腾”地窜起，火光照亮了春桃脸上的泪痕，“是这世道太黑。”
火光照亮了所有饶脸。被解救的姑娘们互相搀扶着，有人哭，有人笑，有人捧着沈炼递来的热粥，碗沿还沾着桂花糕的碎屑。李石头蹲在墙角，用炭笔在墙上画着红绳的形状，嘴里念叨着“这下，红绳的账清了”。
“大人，”苏芷晴的声音从人群外传来，她端着碗药，发梢还沾着夜露，“春桃的娘，该喝药了。”
沈炼接过药碗，递给春桃母亲。王氏捧着碗，手指发抖，药汁溅在袖口，晕开一片褐色的渍。“沈大人，”她哽咽着，“桃儿，她想跟着您学查案……”
“好。”沈炼摸了摸春桃的头，女孩的头发软得像云，“等她大些，我教她认字，教她查案。”
人群里突然爆发出欢呼声。赵刀举着火把，将最后一捆红绳扔进火里。火焰腾地窜起，红绳上的木牌“陈月娘”“李秀兰”等名字被烧得扭曲变形，最后化为一缕青烟。
“从今往后，”沈炼望着燃烧的红绳，声音沉如洪钟，“南城再没赢红绳’的买卖。”
深夜的应府衙门，烛火在案头投下昏黄的影。沈炼坐在书案前，手中摩挲着从钱老三那里搜出的半块虎符。虎符呈虎形，表面刻着“镇北”二字，边缘有明显的缺口——与三年前漕运司劫镖案中失踪的虎符残片，严丝合缝。
“大人，”赵刀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带着几分疲惫，“陆沉的信到了。”
沈炼接过信，信封是玄色的，封口压着半枚虎符印。他撕开信，里面只有一句话，墨迹未干：“沈总旗，诏狱的‘新禾’，该换批货了。”
案头的烛火突然晃了晃。沈炼望着信上的字迹，又看了看手中的虎符，想起三前在鬼市，影卫头目临死前的“镇北将军不会放过你”，想起郑坤信里提到的“陆沉那子不好惹”。
“陆沉……”沈炼轻声念出这个名字，指尖摩挲着虎符上的缺口，“原来你就是那个躲在幕后的‘笑面虎’。”
“大人，”赵刀凑过来，手里攥着张纸条，“我查了应府的旧档，三年前漕运司劫镖案，失踪的虎符是镇北将军府的‘调兵符’。陆沉当时是漕运司的佥事，负责押运……”
“所以，他从一开始，就在为诏狱做事。”沈炼将信纸揉成一团，扔进炭盆。火焰舔着纸团，渐渐化为灰烬，“他送虎符，不是贺礼，是警告。”
苏芷晴不知何时从门外进来，怀里抱着件披风。她将披风披在沈炼肩上，声音轻得像片云：“大人，您该睡了。”
沈炼望着她眼里的温柔，突然笑了：“苏姑娘，你，这世道，好人能赢吗？”
苏芷晴摇了摇头，替他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鬓角：“我不知道。但我知道，您不是一个人在打。”
沈炼望着她，又看了看案头的虎符。窗外传来更鼓声，已是三更。他摸了摸腰间的朴刀，刀鞘上还留着张猛的血渍，却又添了几道新的划痕——是李石头今早磨刀时留下的。
“走。”沈炼站起身，将虎符收进袖中，“去诏狱。”
“大人！”张猛从院门口冲进来，左臂的绷带已经拆了，伤口结了痂，“我跟着您！”
李石头扛着磨好的刀，从张猛身后挤进来：“我也去！”
赵刀摸着腰间的短刃，笑了：“算我一个。”
苏芷晴站在原地，望着他们，突然也笑了：“我带药。”
沈炼望着眼前的众人，喉结动了动。他想起老书生的话“好人活不长”，想起春桃母亲的眼泪，想起林雪临终前的笑容。可此刻，他不再害怕。因为他知道，有些路，注定要一个人走；但有些路，有人同行，便不再孤单。
“出发。”沈炼翻身上马，马蹄声在青石板上敲出清脆的响。月光下，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像把刀，直指诏狱的方向。
远处传来晨钟，新的一开始了。沈炼望着东方泛起的鱼肚白，摸了摸怀中的虎符——那是陆沉的“贺礼”，也是他对抗诏狱的战书。
这一次，他要斩断的不只是“红绳”，更是笼罩在诏狱上空的黑暗。
而远方，还有更大的风暴，在等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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