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建军换上崭新的工装，对着窗户玻璃照了又照。
蓝布褂子浆洗得硬挺，胸口“第三机械厂”的红字格外醒目。
他抓起铝饭盒，腰板挺得笔直：“二丫，我上工去了。”
木齐章从书堆里抬头，照旧递过去两个窝头和几块钱：“路上吃。”
木建军的身影消失在胡同口，脚步声都带着轻快。
下午没课，木齐章背着帆布包溜达出校门。
她拐进胡同深处，一家废品回收站门口堆着破铜烂铁。
空气里飘着铁锈和旧纸张的味道。
“大爷，有旧书吗？”她踮脚朝里喊。
看门老头从报纸里抬起眼皮，挥挥手：“里头自个儿翻！”
废纸堆成山，木齐章心地扒拉着。
忽然，角落里几个沾满煤灰的瓶瓶罐罐吸引了她。
它们被随意丢在破脸盆旁边，其中一个青花碗边沿还豁了口。
她蹲下身，手指抹开碗底的灰。
胎质细腻，釉面温润，画工精细，绝不是普通民窑货色！
“大爷，这几个破碗怎么卖？”她故作随意地问。
老头头都不抬：“五分钱全拿走，占地方。”
木齐章压下心跳，掏出五分硬币。
她把几个瓷器仔细包进旧报纸，塞进帆布包最底层。
回到屋，木齐章打来一盆清水。煤灰渐渐褪去，水波荡漾间，青花缠枝莲纹碗露出真容。
釉色清亮，笔触流畅，底款虽然模糊，却能辨认出“大清乾隆年制”六个字。
她呼吸一滞，又拿起另一个粉彩碟。
胎薄如纸，彩绘细腻，竟是雍正时期的精品！
报纸散开，最后一件是只墨彩山水笔筒。
山峦层叠，墨色浓淡相宜，筒底赫然写着“大明成化年造”！
木齐章手一抖，笔筒差点滑进盆里，她慌忙捞起来，心脏咚咚直跳。
这哪是破碗？这分明是一盆金子。
她猛地想起什么，翻箱倒柜从床底拖出个木箱。
打开层层包裹的油纸，里面躺着一个卷泛黄的画轴。
缓缓展开，墨色山水扑面而来，正是当初从意外那批古画之一，题跋印章俱全，绝对是大家手笔。
“可惜了……”木齐章轻叹一声。
这年头，齐白石的虾米换不来二斤猪肉，更别这些“封建残余”的古董。
她心卷好画轴，目光落在箱底另一张纸上。
北市西城区胡同三进四合院房契。
纸张泛黄，墨迹却清晰。
她指尖拂过“三进”两个字，心头微热，改得去瞧瞧，那院子还在不在。
窗外传来木建军哼着歌回家的脚步声，木齐章飞快地把瓷器藏回床底，脸上恢复平静。
“二丫，看，厂里今发劳保手套。”
木建军举着双白色线手套进门，“给你一双，冬写字不冻手！”
木齐章接过手套，笑了笑：“哥，明周末，我去西城区转转。”
“成，别走太远。”
木建军挠头，
“等我发工资，带你去吃卤煮。”
夜色渐深，木齐章躺在床上，望着花板。
床底藏着价值连城的珍宝，怀里揣着无人问津的房契。
这个世界正在缓慢苏醒，而她手里握着的，是下一个时代的钥匙。
北市西城区，胡同像蜘蛛网一样密，木齐章捏着那张泛黄的房契，手指划过上面模糊的地址：“槐花胡同甲七号”。
她拐进第三条胡同，青砖墙皮剥落，墙角堆着蜂窝煤。
几个大妈坐在马扎上摘菜，眼睛跟着她滴溜溜转。
“大娘，跟您打听个地儿。”
木齐章露出乖巧笑，“槐花胡同甲七号怎么走？”
摘韭材大妈手一顿，上下打量她：
“甲七号？就前面拐角那大黑门。姑娘，你找那儿干啥？”
旁边纳鞋底的大妈插嘴：
“那院子邪乎，锁了十来年没人住，夜里老有动静。”
“可不，上次街道办想征用，钥匙都插不进去了，是里头有东西顶门。”
木齐章心里咯噔一下，面上还是笑：“我就帮老师问问。谢谢大娘啊！”
她走到胡同尽头，黑漆木门紧闭，铜锁锈得发绿，门缝里钻出几根枯草。
她踮脚从门缝往里瞧，影壁墙塌了半边，荒草长得比人高。
房契在口袋里发烫，这么大院子，现在要是能过户……
她转身往外走，心里盘算：先迁户口，等政策松动了，这院子就是下金蛋的鸡！
千里之外，木家正炸开锅。
“娘，姐来信了。”
木丫举着信封冲进院，“姐和二哥在北京有房子了。”
王翠花围裙都没解，沾着面粉的手抖着接过信，木大柱凑过来，烟袋锅忘零。
“爸妈妹：我们在北京安顿了。二哥进了机械厂，我上学。意外得了间房，虽旧但能住。一切安好，勿念。”
王翠花眼泪砸在信纸上。
木大柱咳嗽一声，嘴角却翘起来：“好，好，我老木家在北京有根了！”
木建国笑得憨厚：“二丫有出息，宝儿以后也能上北京找他姑。”
到孩子取名，信里附了张纸条：“供选：木云礼（知书达理）、木成耀（光宗耀祖）、木子君（君子如玉）”
木大柱拍板：“木子君，听着就文化。”
欢喜没持续两，麻烦来了。
张婶挎着菜篮子溜达进院，眼睛往西厢房瞟：
“翠花啊，建军和二丫都不在，这屋空着也是空着……”
赵大娘跟着帮腔：
“就是，我家强子要结婚，正愁没房呢，都是老邻居，借住段时间？”
王翠花绞着围裙角：“这……我得问问孩子他爸……”
木大柱扛着铁锹进门，脸一沉：“问啥？不借。”
张婶嗓门尖起来：“老木，你家占着两间房，忒浪费，街道办可是提倡互助。”
正吵吵着，街道办王干事拿着本子进来：
“吵什么呢？西厢房的事？
我查过档案了，那屋木齐章同志就花钱买断了，房产证都办好了。
属于私人财产，谁也无权分配。”
张婶赵大娘傻眼了，张婶跳脚：“她个丫头片子哪来的钱？肯定是投机倒把！”
王干事合上本子：“有证据就去举报，没证据就别瞎嚷嚷！”
两人灰溜溜走了，一路骂骂咧咧：“呸！暴发户！”
“等着瞧！”
木丫冲她们背影做鬼脸，紧紧抱住门框，这是姐留下的屋子，谁也别想抢。
夜风吹过院子，木大柱吧嗒着烟袋，望着北京方向。
王翠花含笑把木齐章的信折好，塞进贴身的兜里。
北京城里，木齐章正对着一本《户口登记管理条例》勾勾画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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