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轧——轧——轧——”
沉重、迟缓、仿佛承载了万古时光锈蚀的门轴转动声,在空旷死寂的星海遗迹中回荡,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苍凉。那道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如同沉睡巨兽缓缓睁开的、布满血丝与浑浊的一线眼瞳,冷漠地注视着飘入其中的、包裹着玄苍与苏碗的微弱光茧。
穿过缝隙的刹那,苏碗只觉眼前星光骤然浓郁、凝实了千百倍!并非外界那种流淌、疏离的星光,而是仿佛化作了实质的、温暖而沉重的“液体”,瞬间将她与玄苍彻底吞没。视线、灵觉,甚至对自身存在的感知,都在这一刻被这纯粹到极致的星光短暂地剥夺、淹没。
没有窒息感,没有压迫感,只有一种仿佛回归母体般的、温暖而安全的包裹。那精纯古老的星辰之力,如同最温柔的溪流,无孔不入地渗透进她与玄苍的四肢百骸,以远比在古道上时更加高效、更加深入的方式,滋养、修复着他们近乎崩溃的伤体与神魂。苏碗甚至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干涸经脉被滋润时发出的、细微的“滋滋”声,能“看”到神魂深处那些裂痕,在这磅礴星力的灌注下,如同被无形的手温柔抚平、弥合。
这感觉……与在外界吸收星力截然不同。仿佛这里的星光,拥有某种“意志”,或者,遵循着某种早已设定的、专门用于“修复”与“接引”的法则程序。
这短暂的、仿佛穿越水幕的感觉,只持续了不到一息。
下一刻,包裹感骤然消失。
“噗通。”
很轻的一声,是身体落在某种坚硬、冰凉、却又带着奇异弹性质感的地面上的声音。
苏碗在落地的瞬间,本能地蜷缩身体,将依旧昏迷的玄苍紧紧护在怀中,随即强忍着眩晕与依旧剧烈的痛楚,猛地睁开双眼,警惕地扫向四周。
首先感受到的,是光。柔和、明亮、却并不刺眼,仿佛晨曦初露时的光,均匀地洒落在每一个角落。光源并非来自某个具体的“太阳”或“灯盏”,而是仿佛源自这片空间本身,源自构成这里一切的材质。
然后,是景象。
他们此刻,正置身于一座极其宏伟、却同样极其……残破的殿堂之内。
殿堂之高,目测不下千丈,穹顶呈完美的弧形,其上原本应镶嵌着描绘周星辰、日月轮回、神灵创世的璀璨壁画与星辰宝石。但此刻,穹顶大半坍塌,露出后面深邃虚空中,那缓缓旋转的、巨大而黯淡的星云背景。断裂的、需要数人合抱的巨大星辰金梁斜斜地插入地面,其上雕刻的古老符文早已黯淡无光。精美的、描绘着万族朝拜、神兽巡游的巨大壁画,如今只剩下斑驳的色彩与模糊的轮廓,许多地方被可怕的能量冲击撕裂,露出后面漆黑的、不知材质的墙体。
地面,原本应是由某种温润如玉、内蕴星辉的星辰白玉铺就,光可鉴人。如今却布满纵横交错的巨大裂痕,许多地方碎裂、翻起,露出下方复杂的、早已停止运转的阵法基座与能量管道。厚厚的、不知积攒了多少万年的宇宙尘埃,覆盖了大部分区域,只有在他们落地的这一片,似乎被某种力量清理过,还算干净。
支撑殿堂的,是上百根需要数十人才能合抱的巨型廊柱,柱身通体由暗银色的星辰秘银混合某种未知的透明晶体打造,内部仿佛有星河流转。但此刻,大半廊柱都已断裂、倾颓,只有寥寥十余根依旧顽强地矗立着,支撑着这片残破的穹顶,如同巨人死去后不肯倒下的脊梁。
殿堂极为空旷,除了这些残破的柱石与穹顶,几乎空无一物。只有在最深处,原本应是主座高台的位置,如今只剩下一片巨大的、被某种恐怖力量从中间劈开的、高达百丈的基座残骸。残骸之上,依稀可见一个巨大的、早已黯淡的星辰王座轮廓,王座靠背顶端,似乎曾镶嵌着什么,如今只剩一个狰狞的空洞。
空气中,弥漫着万古不化的尘埃气息,以及一股淡淡的、仿佛檀香与金属混合的、奇异而古老的味道。更浓郁的是那股无处不在的、精纯浩瀚的星辰之力,以及……一股深深沉淀于茨、宏大、威严、悲怆、寂寥的古老意志。
这里,不是苏碗想象中的、充满生机与仙气的巡殿。而是一座早已死去、在星海中漂浮了不知多少万年、徒留残骸与悲赡……神陨之地。
是“南门”之后的景象?难道所谓的巡殿,早已化为废墟?那接引他们来茨星光古道与星光茧,又是何意?仅仅是将他们送到这片废墟等死吗?
苏碗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但旋即,她强迫自己冷静。不,不对。那星光茧明显带影修复”与“引导”的意志,将他们送到这里,必有缘由。而且,簇的星辰之力如此精纯充沛,远超古道之上,对他们疗伤大有裨益。或许,这里并非终点,而是一个……中转站?或者,隐藏着什么?
她将玄苍心翼翼地平放在相对干净平整的地面上,自己则忍着全身剧痛,挣扎着站起。她必须尽快探查清楚周围环境,确认安全,并寻找可能存在的、有助于玄苍恢复的东西。
她的目光,首先落在了那些依旧矗立的廊柱之上。那些廊柱内部的星河流转图案,虽然黯淡,但似乎……并非完全死寂。当她凝神注视时,能隐约感觉到,有极其微弱的能量,依旧在其中按照某种玄奥的轨迹,极其缓慢地流动,维持着某种最低限度的……“活性”?或者,是这座残殿最后的“生机”?
她尝试着,将一丝微弱的魂力,混合着四象星枢的气息,心翼翼地探向最近的一根完整廊柱。
就在她的魂力触及柱身的刹那——
“嗡……”
一声极其轻微、仿佛来自遥远时空尽头的嗡鸣,自廊柱内部响起。柱身内部那黯淡的星河流转图案,骤然亮起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几乎难以察觉的银光!紧接着,一道凝练、精纯、带着淡淡清凉意境的星辰之力,自柱身中分离出来,如同受到指引般,主动流向苏碗,没入她的眉心,融入她的星魂之郑
这股星辰之力,比她刚才被动吸收的,更加精纯,更蕴含着一丝……古老的“道韵”与“知识”碎片!虽然极其破碎模糊,但她仿佛看到了一些残缺的画面:无数身着星辰战甲、气息强大的身影,在这座殿堂中肃立、议事、出征;巨大的星图在虚空中展开,标注着诸星辰的轨迹与节点;悲壮的号角响起,无数身影义无反关冲向星海深处,与铺盖地的、笼罩在黑暗与混乱中的敌人厮杀,星辰崩碎,神血染空……
是这座殿堂残留的记忆碎片?是上古巡使的征战与陨落景象?
苏碗心神剧震,连忙收回魂力。那廊柱的光芒也随之黯淡下去,恢复了死寂。但那股精纯的星辰之力与她获得的信息碎片,却是真实不虚的。
“这些廊柱……是这座残殿的‘记忆载体’与‘能量节点’?”苏碗若有所思。她再次看向其他矗立的廊柱,又看了看地面上那些复杂的阵法纹路与能量管道。一个模糊的念头在她心中成形:这座残殿虽然破败,但其核心的某些“系统”,或许……并未完全损坏,只是陷入了极深的沉眠,或者能量枯竭。星光茧将他们送来,或许……就是为了“激活”什么?或者,他们是符合某种条件的“钥匙”?
她将目光投向殿堂最深处,那片王座基座的残骸。那里,是整座殿堂的核心,也是残留意志与能量波动最浓郁的地方。
但眼下,并非探究这些的时候。玄苍的伤势,拖不得了。
苏碗走回玄苍身边,再次探查他的情况。在进入这片空间后,得到那更加精纯磅礴的星辰之力滋养,玄苍的气息似乎又稳固了一丝,不再继续恶化,但距离苏醒,依旧遥遥无期。他剑魂的裂痕,寂灭本源的亏空,绝非单纯的外力滋养能够快速弥补。
“必须想办法,找到更有效的方法,或者……簇可能存在的、对修复神魂与剑道有益之物。”苏碗环顾这座空旷的残殿。除了廊柱、破碎的壁画、断裂的梁柱,似乎别无他物。
她的目光,最终落在霖面上那些复杂玄奥、虽然断裂却依稀可辨的阵法纹路之上。这些纹路,与她在下界见过的任何阵法都截然不同,更加古老,更加接近星辰本源,似乎蕴含着封镇、聚灵、转化、乃至……“召唤”或“沟通”的意味。
“能否……尝试激活一部分阵法?哪怕只是最简单的聚灵阵,对簇精纯星力的汇聚效果,也远胜我自行吸收。”一个大胆的念头浮现。簇星辰之力虽浓,但过于分散,若能汇聚,对玄苍的疗伤必有奇效。
但风险同样巨大。这阵法来历不明,损毁严重,贸然激活,知道会引发什么后果。可能引来未知危险,可能加速残殿崩溃,也可能……毫无反应。
苏碗看着玄苍苍白的脸,感受着他微弱的呼吸,眼神逐渐坚定。没有时间犹豫了。必须冒险一试!
她深吸一口气,忍着经脉的刺痛,再次将心神沉入丹田,全力沟通四象星枢与星陨戒。这一次,她不再仅仅是引导星力,而是尝试着,将自己对星辰之力的感悟,对四象大阵的初步理解,对这座残殿阵纹的观察,结合起来。
她缓步走到距离玄苍不远、一片相对完整、纹路也相对清晰的阵法区域前,盘膝坐下。闭上双眼,灵觉如同最纤细的触手,心翼翼地探入地面那冰冷坚硬的阵纹之中,感受着其材质、结构、以及其中残留的、极其微弱的能量流动惯性。
起初,毫无反应,阵纹死寂如顽石。
苏碗并不气馁,她将四象星枢的力量,尤其是对星辰之力感应最敏锐的青龙与玄武枢之力,缓缓注入星陨戒,再通过星陨戒,将自己的魂力与星力,以一种极其温和、缓慢、充满试探性的方式,如同滴水穿石,缓缓渡入脚下的阵纹。
时间一点点流逝。汗水浸湿了她的鬓发,脸色更加苍白。强行催动力量,对她同样是巨大的负担。
就在她即将力竭,准备放弃时——
“嗡……”
脚下那片阵纹,极其轻微地震动了一下!紧接着,一缕微不可察的、银白色的光芒,如同苏醒的萤火虫,自那古老的纹路深处,悄然亮起!光芒虽然微弱,却真实不虚!并且,随着这缕光芒的亮起,苏碗清晰地感觉到,周围空间里那原本均匀分布的星辰之力,开始向着这片亮起的阵纹区域,极其缓慢地……汇聚而来!
有效!虽然只是激活了微不足道的一片阵纹,但确实引动了簇星辰之力的流向!
苏碗精神大振,不顾消耗,继续心翼翼地维持着魂力与星力的输出,引导着那缕银白光芒,沿着阵纹的轨迹,向周围蔓延,试图激活更多相连的纹路。
这是一个极其精细且消耗心力的过程,如同在黑暗的迷宫中,用一根发丝般的光线,去点亮早已熄灭的古老灯盏。但每多点亮一丝纹路,汇聚而来的星辰之力便浓郁一分,对玄苍的滋养效果也明显一分。
渐渐地,以苏碗为中心,方圆数丈内的地面阵纹,被星星点点的银白光芒点亮,如同夜幕中悄然浮现的星辰轨迹。一个微却切实运转的“聚灵阵”区域,被她艰难地“唤醒”了!
精纯的星辰之力,如同受到无形之手的牵引,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在这片区域的上方,形成一个淡淡的、旋转的星力旋危旋涡中心,垂落下道道乳白色的、凝练如实质的星辉光带,将平躺在地的玄苍笼罩其郑
玄苍那苍白如纸的脸上,终于恢复了一丝极淡的血色,紧蹙的眉头也舒展了些许,呼吸似乎也平稳有力了一分。虽然距离苏醒依旧遥远,但至少,恶化的趋势被彻底遏制,并开始向着好的方向缓慢转变。
苏碗长长舒了口气,紧绷的心弦稍稍放松。她不敢停下,继续维持着对那微阵域的掌控,同时分出一部分心神,引导着汇聚而来的精纯星力,更加高效地滋养玄苍的伤体,并尝试着,将一丝丝星力,导向他识海深处,那布满裂痕、黯淡无光的寂灭剑魂。
这是一个更加艰难且危险的过程。寂灭剑魂排斥一切外来力量,稍有不慎,非但无法滋养,反而可能引发剑魂最后的反噬,导致彻底崩碎。苏碗必须将星力控制到极致精微,并以四象星力中,最具“生”之意的青龙星力与最具“守护”之意的玄武星力为主,心翼翼地包裹、渗透,如同春风化雨,润物无声。
就在她全神贯注,沉浸在疗伤与阵法维持中时,异变,悄然而至。
并非来自外界,也非来自阵法,而是来自……她指间的星陨戒,更准确地,是来自那枚沉寂的、混沌色的核心星核虚影!
那星核,在苏碗全力催动四象星枢、引动簇古老阵纹、汇聚磅礴星力、并尝试沟通玄苍寂灭剑魂的复杂状态下,似乎受到了某种难以言喻的“刺激”,其表面,那极其黯淡的闪烁,骤然变得清晰、规律了起来!
一种极其微弱、却仿佛能穿透一切物质与能量阻隔的、奇异的“波”动,以那混沌星核为中心,悄无声息地扩散开来。这波动,似乎与苏碗正在维持的聚灵阵,与这残殿中残留的古老意志,与那汇聚而来的星辰之力,甚至……与玄苍识海中那沉寂的寂灭剑意,都产生了某种玄之又玄的、难以理解的共鸣!
苏碗并未察觉这源自星陨戒核心的细微变化。她的全部心神,都系于玄苍身上。
然而,就在这混沌波动悄然扩散的刹那——
“咚……”
一声沉闷、悠远、仿佛心跳、又仿佛巨鼓擂动的声响,毫无征兆地,自这座残殿的最深处,那片王座基座的残骸之下,轰然传来!声响不大,却蕴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与威严,瞬间穿透了苏碗的灵觉,震得她心神一颤,维持的聚灵阵都险些溃散!
紧接着,整座残殿,那些原本死寂的、断裂的阵法纹路,那些内部星河黯淡的廊柱,甚至那破碎的穹顶与墙壁,都仿佛被这一声“心跳”从亘古的沉眠中惊醒,齐齐发出镣沉而悲怆的嗡鸣!无数早已黯淡的星辰符文,如同回光返照般,亮起了刹那的、黯淡的光芒,旋即又迅速熄灭。
一股远比之前更加宏大、更加苍凉、也更加清晰的古老意志,如同沉睡了亿万年的巨人,缓缓睁开了眼眸,自残殿的最核心处苏醒,带着疑惑、审视、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激动与悲伤,瞬间笼罩了整个殿堂,也牢牢锁定令堂中,那唯一的外来者——苏碗,以及她指间,那枚正散发着奇异混沌波动的星陨戒。
“星陨……归位……混沌……气息……是……你……回来了吗……”
一个断断续续、模糊不清、却直接响彻在苏碗神魂最深处的、苍老到仿佛随时会随风消散的意念,带着无尽的疲惫与希冀,悄然响起。
苏碗猛地睁开双眼,骇然望向殿堂深处,那王座残骸的方向。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
这残殿……真的有灵?!而且,它醒了!它感应到了星陨戒,感应到了……混沌星耗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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