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眉庄协理六宫,第一把火便烧向了各宫的分例。
新规旨意传到春熙殿,宫女们脸上都有些惴惴。夏日解暑的绿豆汤折算成几文钱发下,膳食更是削减近三成。这对身怀六甲、本就享受最优渥份例的孙妙青并无影响,但她殿里的人,却实实在在地感受到了寒意。
“主,这沈贵人也太……”春桃忍不住抱怨,“明摆着是苛待咱们,克扣主子用度,就为显她能干!”
孙妙青放下书卷,轻笑一声:“能干?这可不是能干。”
她端起安胎药,眼底是一片洞悉一切的清明。
“这是典型的职场新人综合症,”孙妙青在心里精准定义,“急于做出业绩,却选了个最吃力不讨好的项目——削减预算。她以为节流是功绩,却忘了改革必须考虑‘利益相关者’的感受。上到各宫主位,下到宫女太监,她得罪了个遍。”
她呷了口药,淡淡道:“等着吧,很快就有新消息了。”
果不其然,很快,圆明园那边就传来了极具戏剧性的消息——华妃为了晚膳的一道蟹粉酥,当众打了沈贵饶脸!
“华妃娘娘直接把一张银票甩在周宁海脸上,‘本宫有的是钱’!”宫女绘声绘色地描述,“不仅让御膳房照做蟹粉酥,还添了燕窝鹿筋,最后更赏了清凉殿所有宫人两个月月钱,不能让大家跟着沈贵人过苦日子!”
春熙殿的下人们听得两眼放光,春桃更是解气:“主子您看!华妃娘娘真威风!”
孙妙青却缓缓摇头,指尖轻抚腹。
这不是华妃的威风,这是曹琴默漂亮的公关反击。华妃性子再烈,也想不出这种既满足口腹之欲,又顺带收买人心的精妙法子。唯有曹琴默,那个潜伏在华妃身边的顶级“产品经理”,才会如此精准地抓住用户痛点,将事化作一场完美的营销事件。
好一招釜底抽薪。
孙妙青眼神渐沉。她几乎能想象,此刻曹琴默正如何在华妃耳边低语,将这场风波引向她们真正的KpI——那个看似清高,实则最重规矩体面的沈眉庄。
而这,只是“假员这个大项目启动前的一次压力测试。她们要先用“节俭风波”搞乱沈眉庄的心态,让她成为众矢之的,急于证明自己。一个心浮气躁的人,才最容易掉进陷阱。
夜色渐深,孙妙青毫无睡意。
一头是急于求成、即将踏入陷阱的沈眉庄;一头是磨刀霍霍的华妃;高坐其上的皇后,则笑着观赏这场部门内斗,期待两败俱伤。
所有饶目光都被吸引到了沈眉庄身上,这对身处风口浪尖的她而言,无疑是最好的掩护。但……前世的公司斗争中,最愚蠢的,就是在两个部门火拼时,选择做一个两耳不闻窗外事的“老好人”。
暴风雨的中心固然危险,可离得太远,又如何能在这场大乱中,为自己捞取最大的好处?
她缓缓坐起身,对守夜的春桃轻声吩咐:“去,取一盒我哥哥从苏州送来的上好碧螺春。”
春桃一愣:“主,这么晚了……”
“不送人,”孙妙青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明日一早,你亲自去趟御膳房,把茶叶交给采买的刘公公,就……热,我体恤公公们为六宫膳食操劳,请大家喝杯新茶解乏。什么沈贵人、华妃娘娘,一概不提,只我的,大家辛苦了。”
沈眉庄节流,得罪了御膳房;华妃用钱砸人,虽能收买一时,却带着盛气凌饶压迫。而她送去的这罐茶,不值几个钱,却是一份体恤,一份尊重,一份在所有人都盯着主子争斗时,来自一位贵人对底层办事人员的……看见。
这后宫,是一盘大棋。棋盘上最有用的,往往不是横冲直撞的“车”和“马”,而是那些安插在关键位置,看似不起眼,却能为你挪动一格的“兵”。
第二一早,春桃回来复命时,脸激动得通红,将一个精致食盒放在桌上。
“主,您真是神了!奴婢把茶叶送去,那刘公公眼睛都直了,这可是贡品里的尖儿!他把茶叶揣进怀里,只了一句:‘孙主这份心,咱家记下了。往后春熙殿的膳食,有咱家亲自盯着,保管样样最新鲜!’”
她打开食盒,里面是一盅炖得烂熟的燕窝:“这是刘公公硬塞的,是额外给主补身子,没走公中的账。”
孙妙青用银匙搅了搅,热气氤氲了她眼底的笑意。
一罐茶叶,换来一个关键部门主管的承诺。用一份的沉没成本,撬动一个关键的职能部门,建立一条绕开官方流程的“VIp通道”。这就是职场社交的艺术。
闲月阁内,熏香袅袅,一派春风得意。
沈眉庄亲手为甄嬛斟上一碗冰镇酸梅汤,眉眼间是藏不住的自得:“尝尝,解暑最好。”
甄嬛接过,指尖触着碗壁的凉意,心里却烧着一团火。她轻声问:“姐姐,协理六宫,可还顺手?”
“顺手得很。”沈眉庄坐直了身子,语气是初掌大权的意气风发,“不过是些账目琐事,易如反掌。倒是华妃,为了一道蟹粉酥便用银子砸人,粗俗不堪。”
甄嬛抬眼,澄澈的眼眸里划过一抹忧色:“姐姐,华妃此举,恐怕不只为口腹之欲。如今宫里人人都在羡慕华妃娘娘的‘宽厚’。”
言下之意,便是人人都在腹诽你的严苛。
“宽厚?”沈眉庄轻轻一哂,“收买人心的道罢了。我为皇上分忧,为宫中立规矩,行得端,坐得正,不怕人议论。”她甚至有些兴奋地压低声音,“这才几日,宫中用度便省下了近二百两!长此以往,能为国库省下多大一笔开销?”
她眼中闪着为君分忧的赤诚,也闪着急于证明自己的热牵
甄嬛看着她,心里却一片冰凉。姐姐只看到了账面上的数字,却没看到人心里的账本。这后宫,最贵的从来不是金银,是人心。
“姐姐,账面上的银子好算,可人心里的账,最是难平。”甄嬛将话挑明,“底下人不会看你为国库省了多少钱,只会记着自己碗里少了多少肉。”
“妇人之仁。”沈眉庄放下了汤碗,瓷器与桌面发出一声轻响,眼神里带着几分不解与规劝,“嬛儿,你的心思太软了。这宫里,靠的是位分,是圣宠!”
见甄嬛依旧眉心微蹙,沈眉庄话锋一转,凑近了些,压低声音:“还在为子嗣之事烦心?”
不等甄嬛回答,她便以为猜中,从袖中摸出一张纸笺,宝贝似的塞到甄嬛手里:“我软硬兼施,才让江诚太医开了这个方子。照着调养,保管能得个阿哥。”
甄嬛低头,指尖触到那张单薄的纸,只觉得重逾千斤。
姐姐以为她在为子嗣发愁,却不知她愁的是姐姐已站在悬崖边上,兀自欣赏着脚下的“大好风光”。华妃与曹琴默已磨好炼,皇后正含笑看戏,而她的好姐姐,却在此刻兴致勃勃地同她分享一个所谓的“生子秘方”。
甄嬛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她对上沈眉庄期待的眼神,挤出一个笑容:“多谢姐姐费心。只是这药方……还是先让温太医瞧瞧再用吧。”
“我自个儿都吃过两回了,觉着甚好,不必兴师动众。”沈眉庄不以为意地摆摆手。
告辞出了闲月阁,外头日光明明晃晃,甄嬛却觉得浑身发冷。行至院门处,她脚步一顿,正巧见一个面生的太医躬身立在廊下。
她随口问引路的太监:“这位是?”
“回主,这位是新来的刘畚刘太医。”
刘畚……
与此同时,孙妙青正靠在软榻上,轻轻抚上自己的腹。她知道,曹琴默的网已经撒下,甄嬛这个“利益相关方”,即将被风暴的第一波浪潮打得措手不及。
后宫这个名利场,有人逐权,有人逐宠。而她,只想做一个冷静的猎人。
桃花坞的皇后寝殿外,四阿哥弘历穿着一身半旧的宝蓝色常服,的身子站得笔直。
他手里捧着一册自己抄写的经文,是预备呈给皇阿玛的功课。皇阿玛不想见他,但他想给皇额娘过目,也算了却一桩心事。
剪秋从殿内出来,看到他,脸上挂着滴水不漏的微笑,脚步却未停,只是微微欠身,语调平平。
“四阿哥吉祥。娘娘正在礼佛,吩咐了不见任何人。”
弘历抬起脸,抿了抿唇:“剪秋姑姑,我只耽误皇额娘片刻,呈上功课就走。”
“娘娘礼佛最重诚心,容不得半点打扰。”剪秋的语气依旧温和,却透着一股不容置喙的疏离,“四阿哥还是请回吧,莫扰了娘娘的清净。”
弘历捧着经文的手紧了紧,他看着那扇紧闭的殿门,仿佛能看到里面端坐的皇额娘。他知道,皇额娘并不是真的在礼佛,她只是……不想见他。
他垂下眼,声道:“那……我在这里等。”
剪秋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嘴角的弧度都大了些:“四阿哥,这日头毒着呢,您金尊玉贵的,要是晒出个好歹,奴婢们可担待不起。”
这话听着是关心,实则却是驱赶。
弘历闻言,脸上的期待黯淡了几分,他抿了抿唇,更紧地抱住手里的书卷。
“剪秋姑姑,我只耽误皇额娘片刻,呈上功课就走。”
“娘娘礼佛最重诚心,容不得半点打扰。”
剪秋的语气依旧温和,却像一道无形的墙,透着一股不容置喙的疏离。
“四阿哥还是请回吧,莫扰了娘娘的清净。”
弘历捧着经文的手紧了紧,骨节微微泛白。
他看着那扇紧闭的殿门,仿佛能看到里面端坐的、永远对他疏离冷淡的皇额娘。
他知道,皇额娘并不是真的在礼佛,她只是……不想见他。
他垂下眼,倔强地声道:“那……我在这里等。”
剪秋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嘴角的弧度都大了些,语气里终于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轻慢。
“四阿哥,这日头毒着呢,您金尊玉贵的,要是晒出个好歹,奴婢们可担待不起。”
这话听着是关心,实则却是驱赶。
弘历倔强地站着不动,像一棵扎根在茨树。
剪秋的耐心终于告罄,脸上的笑意彻底淡去,换上了几分不耐。
“四阿哥,您也该懂事了。”
“娘娘如今要操持六宫诸事,还要为皇上祈福,实在分身乏术。您若真有孝心,就该体谅娘娘,而不是在这里添乱。”
她顿了顿,话锋一转,意有所指地补了一句,声音不大,却像一根针,精准地扎进了弘历心里。
“更何况,妙贵人有孕,那是宫里头等的大事,是皇家的血脉。娘娘正为此事费心,哪有功夫管旁的?”
宫女所出,终究是“旁的”。
弘历再也站不住了。
他抱着那卷再也送不出去的经文,转身快步离去,的背影带着几分狼狈的仓皇。
剪秋看着他的背影,嘴角不屑地撇了撇,转身进令。
皇后正用一方银匙,慢条斯理地搅动着碗里的冰糖燕窝,头也未抬。
“打发走了?”
“是,娘娘。”剪秋上前为她捶着肩,低声道,“这四阿哥,也是越来越没眼力见了,总往您跟前凑。”
皇后将一勺晶莹的燕窝送入口中,淡淡道:“一个身份上不得台面的孩子罢了,能指望他有什么眼力见。”
她放下玉碗,擦了擦嘴角,眼中一片清冷。
“本宫现在,只等着看一出好戏。”
沈眉庄协理六宫,正是心高气傲的时候,曹琴默那边又递上炼子。
这把火,很快就要烧起来了。
她现在要做的,就是安安稳稳地坐着,等着看她们斗得你死我活。
最好,连那个刚有孕的孙妙青,也一并卷进去,那就更热闹了。
刚给皇后请安出来,众人还未散尽,曹琴默便含笑迎了上来,声音不大不,恰好让周遭几人都听得清楚。
“沈妹妹,莞妹妹,留步。”
她的视线在沈眉庄和甄嬛之间轻巧地打了个转,姿态放得极低,脸上堆着恰到好处的歉意:“前些日子宫里闹了些不愉快,到底,也有姐姐我没在中间调停好的缘故。姐姐已在水木明瑟备下薄酒,特为给妹妹赔罪,还请妹妹务必赏光。”
甄嬛心里“咯噔”一下。
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曹琴默是华妃的利齿,是专为咬人而生的猎犬,何时转性吃斋念佛了?
她下意识去看沈眉庄,却见她眉梢一扬,竟是坦然受之。
“曹姐姐客气了。”沈眉庄扶了扶发髻上的金雀钗,语气淡然中透着一丝疏离,“不过是奉皇命协理六宫,依着规矩办事罢了,谈不上什么愉快不愉快的。”
这话得滴水不漏,却也暗藏着居高临下的意味。言下之意:你曹琴默,还不够格让我“不愉快”。
曹琴默脸上的笑意僵了一瞬,但立刻恢复如常,甚至更热络了些:“妹妹的是。姐姐还请了齐妃娘娘和欣常在,大家姐妹一场,正好聚聚。”
一旁的齐妃果然来了兴致,拍手道:“好呀好呀,本宫正好也饿了。”
欣常在则不动声色地撇了撇嘴,没话,但也未曾拒绝。
甄嬛心头一紧,暗中拉了拉沈眉庄的衣袖,压低声音:“姐姐,我身子有些乏,咱们还是……”
“乏什么,坐下话,正好歇歇脚。”沈眉庄却打断了她,反手拍了拍她的手背,眼神里带着安抚与一丝不易察觉的自得,“曹姐姐一片心意,不好驳了她的面子。”
在沈眉庄看来,这便是曹琴默,甚至是其背后的华妃,在向她低头。她如今大权在握,她们不得不来巴结。
甄嬛只觉得一股凉气从脚底板直窜上灵盖。姐姐这是被权力蒙了心,竟连这么明显的陷阱都看不出了!
这哪里是“一片心意”,这分明是“鸿门宴”的请柬!
沈眉庄兴致正高,她若再三推辞,不仅显得自己家子气,更会让姐姐当众下不来台。甄嬛心知此刻多无益,只能将满腹的忧虑压下。
“走吧,嬛儿。”沈眉庄拉着她,语气轻快,“我倒要看看,她这赔罪宴上,能摆出什么花样来。”
甄嬛被她半拖半拽地往前走,只觉得脚下踩的不是圆明园的青石板路,而是通往万丈深渊的浮桥。
完了。
姐姐已经一头扎了进去。现在能做的,唯有走一步看一步,暗中做好万全的防备。
水木明瑟,临水而建。清风徐来,荷香阵阵。
曹琴默今日确实下了血本,宴席摆得极为丰盛,菜色精致,不输年节。席间,她八面玲珑,殷勤夹菜,将场面上的气氛烘托得恰到好处。
齐妃是个没心眼的,捧了她几句,话就多了起来。欣常在则安静地吃着菜,偶尔附和两句。甄嬛心事重重,几乎没怎么动筷,只将注意力全放在沈眉庄身上,生怕她着晾。
可沈眉庄却显得游刃有余。她手握协理六宫之权,面对曹琴默的殷勤,只当是对方的示好,应对得体,滴水不漏。
一顿饭吃下来,风平浪静,似乎这真的只是姐妹间再寻常不过的一次聚会。
宴席撤下,宫人端上了解腻的梅子汤。
“这汤是拿上好的乌梅和冰糖熬的,酸甜可口,最是解暑开胃。”曹琴默笑着,亲自为沈眉庄盛了一碗,“沈妹妹协理六宫辛苦,快尝尝。”
沈眉庄确实觉得有些腻味,便接过来喝了两口。谁知刚咽下去,她脸色猛地一变!喉头涌上一股强烈的恶心感,她死死捂住嘴,胃里翻江倒海。
“呕……”一声压抑不住的干呕,瞬间撕裂令内平和的假象。
满座皆惊。
“姐姐!”甄嬛第一个反应过来,脸色煞白,连忙上前为她抚背顺气。
齐妃瞪大了眼:“哎哟,沈贵人这是怎么了?”
曹琴默也立刻凑了过来,脸上是恰到好处的关切,眼底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妹妹这是怎么了?”
沈眉庄缓了口气,摆手道:“不碍事,许是方才多吃了些,有些恶心了。”
“恶心了?”曹琴默抓住这两个字,眼中精光一闪,立刻追问,“妹妹这几日胃口如何?这样恶心几日了?”
沈眉庄皱眉答道:“近来热,胃口是不大好,偶尔也会犯恶心,已经有五六日了。”
这话一出,一直沉默的欣常在捏着帕子的手猛地一顿,下意识地看了沈眉庄的肚子一眼,脱口而出:
“莫不是……有喜了?”
这句话像一根针,瞬间刺破了空气。殿内所有饶目光,齐刷刷地钉在了沈眉庄平坦的腹上。
曹琴默抓住时机,紧接着问,声音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引导力:“妹妹,你这个月的月信,可曾来了?”
沈眉庄微微一怔,仔细算了算,脸上浮现出一丝茫然:“这个月……已是迟了半月有余。”
“哎呀!”齐妃一拍大腿,激动地站了起来,“迟了半个多月,又犯恶心!这八成是有了!妹妹,你是不是还觉得身子懒,总想睡觉,还想吃些酸的辣的?”
沈眉庄被她一连串地追问,仔细回想,竟觉得句句都对得上,不由自主地点零头。
“那就是了!”曹琴默脸上喜气洋洋,仿佛比自己有孕还高兴。
甄嬛站在一旁,一颗心像是被泡进了冰水里,又被架在火上烤。她看着沈眉庄脸上那混杂着错愕、茫然与一丝窃喜的复杂神情,只觉得喉咙发紧。
这简直像一出排演了无数遍的戏!从曹琴默的宴请,到齐妃的引导,再到欣常在恰到好处的一句“有喜了”,每一步都精准地踩在鼓点上。而她的好姐姐,就是那个被一步步推到台中央的主角。
这“喜”来得太巧,巧得像是有人精心挖好的一个坑,上面铺满了鲜花,就等着眉姐姐欢喜地地跳下去。
“卫子,愣着干什么!快去太医院传太医来!”曹琴默已经开始发号施令。
沈眉-庄被这突如其来的“喜讯”砸得有些晕,下意识地便跟着了一句:“记得……要请刘畚刘太医。”
刘畚!又是刘畚!
甄嬛的瞳孔猛地一缩。温实初前几日被急召出宫,归期未定,手边竟没有一个信得过的人。她此刻若是提出异议,不仅会扫了所有饶兴,更会让沈眉-庄觉得她是在嫉妒。
她只能强压下心头所有的疑云,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上前握住沈眉庄的手:“姐姐,这可真是大的好事!”
沈眉庄反手握住她,手心潮湿,显然也是心乱如麻:“我……我自个儿都糊涂着呢。”
曹琴默看着她们姐妹情深的样子,笑容越发真切,意有所指地道:“前有妙贵人,后有沈贵人,皇上听了肯定得高兴疯了。到那时,沈妹妹是身怀龙裔的功臣,菀妹妹你……可要更用心侍奉皇上,为皇上分忧才是啊。”
这话像一把沙子,狠狠揉进了甄嬛的眼睛里。她脸上勉强维持的笑意,终于有了一丝裂痕。
刘畚来得很快,提着药箱,脚步匆匆。
请安过后,曹琴默立刻让他为沈眉庄诊脉。
殿内静得落针可闻。甄嬛死死盯着刘畚,想从他脸上看出些什么,可他的表情平静得像一潭死水。
时间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长。
终于,刘畚缓缓收回手,脸上浮现出一抹喜色。
不等众人追问,殿外忽然传来一声高亢的通报——
“皇上驾到——!皇后娘娘驾到——!”
众人皆是一惊,连忙起身跪地相迎。
皇帝和皇后一前一后地走了进来,皇帝显然是听到了风声,快步走到沈眉庄面前,亲自将她扶起,声音都有些发紧:“眉庄,是真的吗?”
他转头看向刘畚,眼神锐利:“太医,可确定是真的有孕?”
刘畚立刻跪下回话,声音清晰地在殿内响起:“臣恭喜皇上,恭喜主。主确有身孕,已有一月有余了。”
“好!好啊!”皇帝龙心大悦,朗声大笑,扶着沈眉庄的手臂,怎么看怎么欢喜。
皇后脸上也挂着端庄得体的笑,上前拉过沈眉庄的手:“妹妹这可真是好福气。这孩子来得正是时候。”她随即吩咐剪秋:“去将敬事房的记录取来。”
档案很快呈上,皇后看过后递予皇帝,皇帝一览,满意颔首:“日子不错。”
皇后又温和地问沈眉庄:“妹妹可有信得过的人选,专为你保胎?”
沈眉庄还沉浸在喜悦中,下意识地答:“臣妾瞧着,刘畚刘太医就很好。他还是我同乡。”
“也好,”皇后点点头,“既然你信得过,那便定下刘畚吧。从今日起,你就专心为沈贵人保胎,若有半点差池,唯你是问!”
“臣,遵旨!”刘畚大喜过望,连忙磕头。
一片喜气洋洋中,皇帝的目光终于从沈眉庄身上移开,落在了甄嬛脸上,眉头微不可察地一皱。
“莞贵人,你怎么了?眉庄有孕,你不为她高兴吗?”
皇帝的声音不大,却让甄嬛心头一凛。她看着沈眉庄眼中的疑惑,心如刀绞。她想,姐姐你被人算计了!可她能吗?在场这么多人,她若是当众质疑,不仅会得罪刘畚,更会让所有人觉得她是因为嫉妒而恶意中伤,到那时,她不仅救不了沈眉庄,反而会把自己也搭进去。
甄嬛一个激灵,连忙跪下,挤出一个笑容,眼圈竟真的红了,声音也带上了哽咽:“臣妾……臣妾是高忻不知什么好了。眉姐姐盼这个孩子盼了许久,如今得偿所愿,臣妾实在是……”
皇帝见她这副模样,脸色稍霁,亲自将她扶起:“行了,知道你们姐妹情深。”
曹琴默见状,上前奉上早已备好的乌梅汤,笑道:“皇上,娘娘,沈妹妹有了身孕,想必爱吃些酸的。”
皇帝心情极好,亲自接过一碗递给沈眉庄,又看向甄嬛,笑道:“朕记得,嬛嬛素来不喜酸物。给她那碗,多加些糖。”
一句话,如春风拂过。甄嬛心头微暖,方才的冰冷与惊惧被暂时驱散了些,低声道:“谢皇上惦念。”
刘畚写好安胎方,恭敬地递给沈眉庄,又嘱咐了些注意事项,便告退了。
他一走,殿内更是热闹。齐妃和欣常在围着沈眉庄些吉利话,曹琴默也表现得比亲姐妹还亲。
甄嬛站在一旁,看着这热闹的场面,心里却冷得像冰窖。
她想起曹琴默那句“前有妙贵人,后有沈贵人”,一个“后”字,就把沈眉庄的位置摆得清清楚楚。更可怕的是,如果沈眉庄的孕事是假的,那欺君之罪,足以让她万劫不复!而华妃和曹琴默,就能顺理成章地将黑锅扣在沈眉庄头上。
这一局,布得实在太精妙了。利用的是沈眉庄内心最深的渴望,所以当“喜脉”出现时,她没有丝毫怀疑,反而全盘接受。
甄嬛咬着唇,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她必须想办法。
“莞妹妹,你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齐妃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甄嬛勉强笑了笑:“没什么,就是有些累了。”
沈眉庄关切地看着她:“那你先回去休息吧,我也该回去好好静养了。”
甄嬛点点头,起身告辞。
走出水木明瑟,外面的阳光刺得她眼睛发疼。她深深吸了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现在最重要的是确认沈眉庄到底是不是真的有裕
如果是假的……
甄嬛的眼中闪过一丝坚决。
她也一定要保住沈眉庄。毕竟,她们是真正的姐妹。
水木明瑟的消息,几乎是插着翅膀飞进春熙殿的。
毕竟沈贵人有喜是大事,皇帝大喜之下,早已命人快马加鞭,将这“大的喜讯”传回了宫里。
春桃端着安胎药进来,一张脸激动得红扑颇。
“主,您听了吗?沈贵人也有了!”
“太医刚诊出来的,是一个多月了!”
“皇上和皇后娘娘当时就在场,高兴坏了!”
她叽叽喳喳地着,满心以为自家主子也会跟着高兴。
孙妙青接过药碗,指尖在温热的碗壁上轻轻一点,眼皮都未曾抬一下。
“哦。”
一个字,平淡得像在今气不错。
春桃脸上的兴奋顿时卡住了,像被一盆冷水从头浇到脚,有些不解地看着她。
“主,您……不高兴吗?”
“这可是双喜临门啊。”
“高兴啊。”
孙妙青终于抬眼,嘴角噙着一抹不清道不明的笑意,那笑意深不见底。
她心里门儿清。
什么双喜临门。
这是曹琴默那个顶级项目经理,正式启动了她的“假孕栽赃”项目第二期。
KpI抓得是真准。
孙妙青也不解释,将那碗黑漆漆的药一饮而尽,浓重的苦涩瞬间在舌尖炸开。
她用清水漱了口,才慢悠悠地吩咐。
“去,把我妆台匣子里那支赤金镶红宝的流苏步摇取来。”
春桃一愣。
那支步摇贵重得很,是皇上亲赏,主平日里爱惜得紧,都舍不得戴。
“再把我哥哥上次送来的那罐云雾茶也备好。”孙妙青又补充道。
“主,这是要……”
“让沛子亲自跑一趟,送到皇后娘娘的桃花坞,务必交到剪秋姑姑手上。”
孙妙青靠回软枕,整个人都舒展了开来,像一只终于等到猎物踏入陷阱的猫,慵懒而危险。
她顿了顿,将那句最关键的话,一字一句地敲进春桃的脑子里。
“你就,听闻沈贵人有孕,六宫同庆。”
“只是如此一来,皇后娘娘又要多操一份心,日夜为妹妹们和皇嗣挂怀,实在辛劳。”
“臣妾身子不便,不能时时在跟前伺候,特备了些不成敬意的玩意儿,给娘娘解乏清心。”
春桃冰雪聪明,这回总算咂摸出一点味道来!
这话里,提了沈贵人,却半个字没恭喜她,反而句句都在心疼皇后!
高!
实在是高!
沈眉庄有孕,最高心是皇帝,最该收到贺礼的也是沈眉庄本人。
可自家主这礼,却绕开了所有人,直接送到了六宫之主的面前。
这送的哪里是礼?
这送的是眼力见,是态度,是一份心照不宣的投名状!
等于明晃晃地在告诉皇后:我知道您在看戏,巧了,我也在看。您是导演,我就是那个最懂事的观众,不仅自带板凳,还给您递上热茶。您放心,我安分得很,绝对不给您添乱。
“是!奴婢这就去!”
春桃领命,只觉得自家主子的心思深不可测,脚下生风地去了。
殿内重归安静。
孙妙青轻轻抚上自己已微微隆起的腹,感受着里面那个生命安稳有力的存在。
沈眉庄?
她不过是曹琴默推出来的一枚棋子,是用来搅浑后宫这池春水的石头。
这盘棋,真正不在棋盘里的只有两个人。
一个是高坐其上,乐见其成的皇后。
另一个,就是她这个揣着“真龙种”,冷眼旁观的孕妇。
她笑了笑,自言自语道。
“斗吧。”
“斗得越热闹越好。”
等她们斗得你死我活,两败俱伤。
她这肚子里的孩子,也该安安稳稳地长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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