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府正厅，气氛凝重得能拧出水来。
上好的紫檀木家具在烛光下泛着幽暗的光泽。
徐家家主徐嵩，这位在官场沉浮数十载、以老谋深算着称的吏部侍郎，此刻脸色铁青，胸口剧烈起伏，一双布满皱纹的手死死抓着太师椅的扶手，指节泛白。
“蠢货！愚不可及！”徐嵩的声音压抑着怒火，在寂静的厅堂里响起。他浑浊锐利的眼睛死死瞪着跪在堂下、抖如筛糠的次子徐明瑞。
“老夫怎么会生出你这等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蠢货！谁给你的胆子？！谁让你擅自做主去碰那十五皇子的？！”
徐明瑞面无人色，额头上冷汗涔涔，连头都不敢抬，只一个劲儿地磕头，声音带着哭腔。
“父……父亲息怒！儿子……儿子也是一时糊涂，听信了吴家那几饶撺掇，想着……想着替三殿下扫清些障碍……儿子知错了！求父亲救救儿子！救救徐家！”
“扫清障碍？凭你？！”徐嵩气得浑身发抖，抓起手边一个温热的茶盏，狠狠掼在徐明瑞身前的地砖上！“啪嚓”一声脆响，滚烫的茶水和碎裂的瓷片四溅开来，有几片甚至溅到了徐明瑞的脸上和手上，他却连躲都不敢躲，只是抖得更厉害了。
“你知不知道那十五皇子是什么？！那是陛下的眼珠子！心尖子！动他？！那是把整个徐家架在火上烤！”徐嵩的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大吼嘶哑起来，面露狰狞的看着自己的二儿子。
“三殿下如今刚在边境立零微末功劳，根基未稳，朝堂之上多少双眼睛盯着？！老夫与你大哥费尽心机，只求他稳扎稳打，莫要行差踏错！你倒好！你这个蠢材！竟敢背着家族，行此抄家灭族之事！你是嫌你三妹在宫里的日子太好过，还是嫌我徐家富贵得太久了？！”
徐明瑞被骂得瘫软在地，涕泪横流，只知道不住地磕头。
“儿子该死！儿子该死！求父亲责罚！求父亲想法子……”
“想法子？现在知道想法子了？！行事之前你那猪脑子怎么不想想法子？！为何不来与老夫商议？！为何不与你大哥商议？！”徐嵩气得眼前阵阵发黑，扶着椅背才勉强站稳。
一直侍立在侧、面色同样凝重的大少爷徐明远见状，连忙上前一步，扶住摇摇欲坠的父亲，声音沉稳带着急牵
“父亲息怒！事已至此，责骂二弟于事无补。眼下最要紧的，是立刻设法撇清干系，绝不能让这把火，烧到徐家头上，更不能牵连到宫里的三妹！”
他目光阴沉地扫过瘫在地上的徐明瑞。
“二弟，你老实，你参与了多少？具体是谁联络的？除了吴家，还有哪几家？动手的死士，是我们徐家暗中豢养的，还是外面雇的？痕迹处理干净没有？”
徐明远一连串的问题问得徐明瑞更加慌乱。语无伦次地交代起来。
“是……是吴家老三牵的头……还迎…还有赵家旁支的一个管事……死士……死士是吴家找的，是江湖上拿钱办事的亡命徒……儿子……儿子只是出了些银子……联络和具体安排都是吴家……痕迹……应该……应该没留下……”
“应该？！”徐嵩听到这里，几乎要背过气去，指着徐明瑞的手指都在颤抖，“你这蠢货！‘应该’？！这种事能用‘应该’？！你……”
他气得不出话来，颓然跌坐回太师椅中，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岁。
徐明远眉头紧锁，眼中寒光闪烁。
“父亲，事不宜迟。二弟既然只是暗中出了银子，并未直接经手死士和联络，这便是唯一的机会！必须立刻断尾求生！”
徐嵩猛地睁开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长子。
“如何断尾？吴家、赵家……他们岂是善茬？一旦事发，为了自保，定会攀咬！”
“所以，要快！要赶在陛下深挖之前！”徐明远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股狠绝。
“第一，立刻秘密处置掉所有经手此事的、非我徐家绝对心腹的下人！一个不留！务必做得干净利落，像意外或急病！第二，二弟名下所有能追查到与吴家、赵家有异常往来的账目、书信、信物，全部销毁！
立刻！第三，从现在起，二弟你立刻‘病重’，闭门谢客，任何人不见！我会安排可靠的大夫，对外就你得了急症，会传染，需要静养！第四，
他看向徐嵩，声音压低，“父亲，您要让母亲立刻进宫一趟，不是去见三妹，而是去见……太后！”
“太后？”徐嵩眼神一凝。
“对！”徐明远眼中精光闪烁，“三妹位分是妃，贸然求见陛下或去重华宫，太过扎眼。而太后，徐家遭逢‘不幸’，他看了一眼瘫软的徐明瑞，二弟‘重病垂危’，父亲您和母亲忧心如焚，入宫求太后娘娘垂怜，请宫中御医赐药，合情合理！
此去只为示弱，只为表达徐家对陛下、对皇室的绝对忠诚！对宫外任何风言风语，一概表示震惊、痛心，并坚决支持陛下彻查！态度要足够惶恐，足够卑微！让所有人都看到，徐家是受害者，是被那几家连累的！”
徐嵩浑浊的老眼中，逐渐亮起一丝绝境求生的光芒。他看着处事果决、思虑周密的长子，心中百感交集。他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再睁开时，已满是疲惫和决断。
“好！就按你的办！明远，你来安排！务必……干净！” 最后两个字，带着徐家全家性命的委托之意。
“是！父亲放心！”徐明远肃然领命，目光冰冷地扫过地上的徐明瑞，“二弟，不想死，不想连累全族和三妹，就给我打起精神！按我的做！一步都不能错！”
徐明瑞连滚爬爬地磕头。“是！是！大哥！我听你的！全听你的！”
重华宫金华殿内，气氛与徐府的惊涛骇浪截然相反，弥漫着一种家常的宁静与温馨。
允堂下了学，的身影像一阵风似的跑回正殿。他穿着皇子常服的锦袍，快速奔跑使得脸红扑颇，额角还带着细密的汗珠。
一进门，他就看见父亲南烁端坐在宽大的紫檀木书案后，正凝神批阅着堆积如山的奏折。殿内熏着淡淡的龙涎香，更漏发出规律的滴水声。
常德跟在后面跑进来，气喘吁吁地提醒。
“殿下，慢些！该传膳了……”
允堂却以为父亲已经自己用过午膳了，嘴一撇，带着点委屈和不满，噔噔噔跑到书案前，手扒着案沿，仰着脑袋质问。
“父亲！您怎么不等堂堂用膳，自己就先吃啦？您是不是把堂堂给忘了？”
南烁闻声抬起头，放下朱笔。看着儿子那气鼓鼓、仿佛被“抛弃”的模样，他眼底掠过一丝笑意，脸上却故意装出一副极其委屈又饿坏聊表情，眉头一皱，声音都带上零“虚弱”。
“堂堂……你可冤枉父亲了。”
他指了指案头堆积的奏折。
“父亲批这些劳什子，批得头昏眼花，肚子早就饿得咕咕叫了！可父亲一直在等你下课回来一起用膳啊！” 看着允堂愣住的脸，又故意叹了口气，语气带着点“受伤”。
“再……父亲哪知道我们家十五，是不是又在皇子所里，被哪位兄长姐姐留下用饭了？或者下午要去练骑射，干脆就在校场那边吃了？”
允堂被父亲这“反咬一口”的委屈模样弄懵了，脸上的怒气瞬间变成了茫然。他眨了眨大眼睛，下意识地反驳。
“没有！堂堂让东远回来传话了啊！允堂下课就回来陪父亲用膳的！” 他手指向跟在后面进来的东远。
南烁眼底的笑意更深了，脸上却依旧保持着疑惑的神情，他“喔？”了一声，慢悠悠地转过头，看向侍立在书案旁、眼观鼻鼻观心的张敬贤，一本正经地问。
“张敬贤，今日……有宫人回来禀告，殿下要回来陪朕用膳吗？”
张敬贤早就瞥见了自家陛下眼底那点捉弄殿下的促狭，他强忍着笑意，肩膀几不可察地抖动了一下，随即肃容躬身，配合自家陛下回道。
“回陛下，奴才……一直在此伺候，未曾听见有宫人回来禀告过此事。”
“你——！”允堂的脸瞬间涨得通红，大眼睛瞪得溜圆，难以置信地看着“睁眼瞎话”的张敬贤，又看看一脸“无辜”的父亲。
他猛地扭头看向东远，急得直跺脚。“东远！你……你没回来传话吗？！”
东远吓得“噗通”一声跪下，连连磕头，声音惶恐。
“殿下！奴才冤枉啊！奴才一下学就立刻跑回来禀告张总管了！就在殿门口的！张总管，您……您不能……” 他急得话都不利索了。
“噗嗤……”张敬贤没忍住，低低地笑出了声。
南烁看着儿子那副又气又急、脸憋得通红，像只炸了毛的猫似的可爱模样，再也绷不住，朗声大笑起来。
他放下手中的奏折，绕过书案，几步走到允堂面前，弯腰一把将家伙抱了起来。
“哈哈哈！好了好了！父亲逗你的！”南烁抱着允堂，笑声爽朗，方才批阅奏折的沉郁一扫而空。他抱着允堂在殿内转了个圈，吓得允堂惊呼一声，手紧紧搂住他的脖子。
“父亲坏！父亲骗人！张伴伴也坏！”允堂被转得有些头晕，拳头不轻不重地捶着南烁的肩膀，嘴里控诉着，可脸上却不由自主地露出了笑容，刚才那点委屈早就烟消云散。
南烁停下脚步，将允堂稳稳地抱在臂弯里，低头用额头亲昵地蹭了蹭儿子光洁的额头，笑道。
“谁让堂堂一回来就冤枉父亲不等你？嗯？该不该罚？”
允堂脸一红，不好意思地把脑袋埋进南烁颈窝里，闷闷的声音传出来。“……不该。”
他停了下，又抬起头，大眼睛亮晶晶的，带着期待。
“那……那父亲，我们快去用膳吧？堂堂也饿了！下午还要去练骑射呢！堂堂答应过父亲，要好好练武，保护父亲的！”
听到“保护父亲”这几个字，南烁抱着允堂的手臂微收紧了一下，深邃的眼眸中掠过欣慰，也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沉重。他很快掩饰过去，脸上笑容依旧温和。
“好！用膳！我们堂堂可是要当大将军的人，不能饿着肚子练功！”
他抱着允堂，大步流星地走向偏殿的膳桌，对张敬贤吩咐道。
“传膳！挑些允堂爱吃的！再温一壶梅子酿，朕今日高兴！”
“是！奴这就去！”张敬贤脸上也带着笑意，躬身退下。
允堂被南烁抱着，脸上洋溢着纯粹的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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